二十一急了。


    她怎麽也想到,他會跑到這裏來認罪來了!


    二十一忙喊:“且慢、且慢!”


    “嗯?”罰惡司長鳴一聲,威嚴怒目像尖銳的錐子一樣,射向二十一。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鬼差壓她上前。


    二十一也被推向了孽鏡前,但見孽鏡就成了一麵普通的鏡子,她依舊是她。


    罰惡司表情肅穆,劍指於她,問道:“何方魂魄,鏡前竟無顯罪責?”


    二十一連忙上前,推開那些鬼差,跪在沈墨洲身邊,擁住他,抬眼看堂上判官:“罰惡司在上,女魂乃無弦門下傳人,他、他不歸這陰間地府管。”


    罰惡司眯上眼,看了看二十一,又看了看沈墨洲,這才發現異常:“咦?怎地是個人魂到此?”


    罰惡司去翻公文。


    沈墨洲抬眸看二十一,眼中滿是自責,低聲哂笑道:“女先生,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可惡?”


    孽鏡專照清罪孽,清算一生。二十一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自然知道他心善,怕是照完孽鏡,不可抑製的自責。


    “不可惡!不可惡!你這輩子沒過完,上麵的清算不可作數!”二十一捧著他的臉,看著他,“你是最好的,等我們上去,我們一起,把錯的事糾正就好。”


    “嗯……”這或許是二十一對他最溫柔的一次,沈墨洲又怎麽不振奮?


    罰惡司興許是翻到了那一頁,將公文重重地一放,沉沉地呼了一口氣,看著底下兩人。


    “杭州沈家獨子沈墨洲。”罰惡司陰沉沉地喊。


    沈墨洲恭敬回應:“在。”


    “你陽壽未盡,又是煞星轉世。雖你已死,但有人相救,特準你還陽而去。但願你重返人間後,能洗心革麵,多行善抵過。希望你過廊巷之時,所行之善能引你直往賞善司堂下。”


    “是。”


    罰惡司瞅了瞅二十一,什麽也沒說,隻是喊道:“去,把沈墨洲地魂壓回,交予此女。”


    隨即,罰惡司重新翻閱公文,冷冷地說道:“起來罷!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本司懶得與你們這些凡人多做糾纏。”


    沈墨洲起身,彎腰扶起二十一。


    兩人轉身往外走,堂後鬼差又壓了一人出來。


    兩人回頭,看到了另一個沈墨洲。


    二十一看看身邊的這個沈墨洲,又看看被鬼差壓著的沈墨洲。


    兩個沈墨洲對視,目光隱晦。兩人應是相互之間有感應,知道對方身份。


    鬼差鬆開沈墨洲地魂,退去。


    地魂沈墨洲大步向前,拉住二十一,將他扯進自己懷中。


    “女先生……”


    這下好了,人魂沈墨洲目光一沉,又拉著二十一另一個胳膊,喊:“女先生!”


    “誒、誒!”二十一夾在兩魂中間,有些無語,“放手!放手!”


    兩魂互指,同時出聲,“你先放!”


    兩人一愣,又同時回答:“不!你先放!”


    二十一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一模一樣、分毫不差,有些哭笑不得:這都是同一個人,到底在爭什麽啊!


    “你先!”


    “你先!”


    兩人竟然在這廟堂之中吵了起來。


    堂上罰惡司抬眼,眼神嫌棄,厭惡地說了句:“可惱的凡人。”


    隨即,一揮紫袍衣袖,底下三個魂魄倏然騰飛,往上而去。


    疾馳、疾馳、再疾馳,然後就是一片默然……


    一陣啾啾麻雀聲傳入耳。


    二十一忽然感覺身上好像壓了個重物,嘴上好像有什麽涼涼軟軟的東西碰了碰自己唇瓣。


    聽覺、觸覺,慢慢傳達到軀體之中。然後……


    她睜開眼,刺目的光輝入眼,就看見沈墨洲的臉在自己的上方。


    陽光好像給他的臉度了一層金,俊得有些不真實。


    活過來了。


    “沈墨洲?”二十一睜大了眼,看他。


    沈墨洲眼神亮晶晶的,倒映著她的臉,嘴角慢慢地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女先生~”他的聲音依舊低低沉沉,隻是那語氣有些怪。


    怎麽怪?


    二十一皺了皺眉,感覺他像一個在撒嬌的小孩子。


    她低頭一看,發現沈墨洲正壓在她身上,嚇了她一跳,雙手抵著他,猛然一推,將他推翻到了床下。


    二十一坐了起來,指著他氣呼呼地罵道:“你這臭流氓!”


    沈墨洲屁股摔到地上,吃痛悶哼了一聲。他慢慢地抬頭,一雙眼睛純潔無辜地看著二十一,表情慢慢地變得委屈,“好痛……”


    二十一瞪著他。


    她心中的怨懟與喜悅開始交織糾纏。


    她惱他,居然一聲不吭就死掉了。她又開心,最終他還是沒有死。


    二十一道行低微,自然不記得陰間那圈兒的事,隻是心中有些前所未有的洶湧情緒,讓她莫名想哭。


    她眼眶開始發紅,目中盈盈水色蕩漾。


    二十一忽然就不敢看沈墨洲,別過眼,衣袖隨意往臉上一抹。她才不想讓沈墨洲又嘲笑她哭鼻子。


    沈墨洲看到她好像哭了,慢慢地起身,在她麵前虛跪下來,扳正她的臉,低聲輕哄,“不哭、不哭!”


    “你走開啦!我不想看到你!”二十一凶巴巴地對他說道,眼裏的淚水卻愈發洶湧。


    沈墨洲點點頭,伸手捂住她的雙眼。


    二十一眼睛一黑,又惱了,拍開他的手,瞪著他,“你幹嘛!”


    沈墨洲認真地看著她,“你不想看到我,可是我想看到你。”他慢慢抬手遮住她的視線,“你看不到我,我可以看到你。”


    “……”二十一抽泣一聲,溫情慢慢湧上心頭,忽然就哭不出來了。


    從來沒有覺得黑暗也可以這麽溫暖。


    二十一雙手搭上沈墨洲肩頭,慢慢地圈住他脖子,抱住了他。


    沈墨洲愣了愣,又露出了潔白的笑容,慢慢地站了起來,也伸手圈住了她的腰肢。


    “女先生。”


    “嗯。”二十一悶悶地應了一聲。


    沈墨洲傻乎乎地笑了起來,用頭蹭了蹭她的臉。


    “……”


    這一動作,讓二十一心中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沈墨洲哪裏不對勁。


    她鬆開他,這才想起寒一梔。


    “師娘?”二十一環顧屋內,沒有看見人影。她呐然自語道:“走了嗎?”


    沈墨洲抓著她的手,往胸前放,“女先生……”


    二十一回頭看他,想抽回手,“幹什麽你?”


    沈墨洲輕輕皺著眉頭,可憐兮兮地對她說道:“女先生,這裏好痛……痛……”


    “是嗎?”二十一摸了摸他胸前,他就輕輕地吸了一口涼氣,表示痛楚。


    “我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好痛……”沈墨洲拿著她的手,在整個前半身都晃了一圈。


    二十一狐疑地瞅了瞅他,總覺得他哪裏怪怪的,然後轉過身,走到他胸前,掀開他衣襟往裏瞧。


    她看到了他胸前結痂的傷口,才想起他把符畫在了身上,應該是這樣才覺得痛。


    二十一臉一紅,忽然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合適,連忙收回手,道:“一點皮肉傷,過段時間就好了。”


    “嗯。”沈墨洲乖巧地點頭,又靠近了她一點。


    二十一後退兩步,講話有些結巴,“餓、餓了嗎?”


    沈墨洲表情一皺,可憐地拉長了聲音:“餓~”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二十一轉身往外走。


    沈墨洲亦步亦趨。


    門一打開,跨出門外,就看到了楚無痕端著吃的正朝這屋走來。


    楚無痕眼睛一亮,立刻擴大步伐,“唉喲,姑奶奶,這一天一夜你總算肯出屋了。”


    過了一天一夜嗎?


    楚無痕還沒走到麵前,就看到二十一身後有個人走了出來。他定睛一看——死了的沈墨洲!


    “喔!”楚無痕嚇了一跳,險些將手裏的東西打翻,左右搖擺了好一會兒,才穩住自己的手。


    “沈老弟!”楚無痕的驚愕變成了喜悅,三兩步到前,將手中早點塞到二十一手中,然後抓著沈墨洲反複看。“哥、哥這是夜路走多了,大清早就見鬼了嗎?”


    楚無痕怎麽都不信啊,明明一個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怎麽忽然就活過來了呢?


    他看遍沈墨洲全身,然後去捏他的臉,來回揉搓,確認這活人的質感。


    “嘿、嘿嘿!”楚無痕傻笑了起來,一臉的不可思議,“妹妹,你可真行!你和急不得到底師從何人,竟然有這般起死回生的能力。”


    “……”


    沈墨洲臉都被他捏得變形了,一把推開了楚無痕,身體往二十一身上貼,嫌棄地看著楚無痕,撇嘴說道:“討厭!”


    二十一聽到這一聲嬌嗔,雙手一抖,猛然意識到一個事實——沈墨洲的天魂還未回體。


    也就是說,現在的沈墨洲,是個——傻子。


    楚無痕立刻察覺到沈墨洲這語氣有些怪,蹙眉道:“沈老弟,你鬼門關前打個滾,人怎麽這麽矯情了?”


    二十一有些驚恐地看了看楚無痕,又看黏著自己的沈墨洲,心中直呼不妙。


    她連忙將手中的東西交予楚無痕,轉身拉著沈墨洲的雙手,仔細看沈墨洲的表情,試探著叫道:“沈墨洲?”


    沈墨洲聽見她叫他,眼睛就像燈一樣亮了起來,也叫她,“女先生。”


    “……”二十一忽然就不知道怎麽說了。


    沈墨洲反握住她的手,也學著她的樣子,帶著試探,問道:“你餓不餓?”


    “……”


    沈墨洲立刻露出了可憐的神色,“我好餓,想吃東西。”


    說著,他握著她的手,去揉自己扁扁的肚皮。


    “……”完了,真傻了。


    寒一梔人呢,不是說好天魂歸她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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