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大功坊。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的時候,在南京城的勳貴、勳臣們都受邀匯聚到了大功坊內聽戲賞月。


    中秋節本是一家團聚的日子,可這些南京城的勳貴勳臣卻一反常態,有頭有臉的都跑大功坊這邊來吃月餅了。


    月餅好吃,可是卻沒有什麽喜慶的氣氛。晚宴之後,大家聚集在大功堂裏麵喝茶的時候,人人都是愁眉苦臉的,這氣氛壓抑的都讓人喘不過氣兒來了。


    形勢不利啊!


    揚州的太子爺出手太狠,以雷霆萬鈞之力打垮了首鼠兩端的鎮江總兵蔣雲台,還迫使王之仁和黃斌卿兩位總兵交出兵權。南京下遊的鎮江、常州、蘇州、鬆江、寧波、嘉興、湖州、紹興、杭州九府之地,也全部落入了行朝手中。


    這九個府再加上淮揚二府,可都是天下財富匯集之地啊!朱慈烺拿下了這十一個府,就等於控製了大明一多半的財富!


    更糟糕的是,長江出海口和四大絲綢中心的三個,現在全在朱慈烺手中了。


    福建的大海寇鄭芝龍如果還想開開心心的做買賣,就得投靠朱慈烺......這樣,福建、廣東兩省,再過不久也會成為行朝的地盤。


    而北邊兒的韃子,西邊兒的流寇又莫名其妙軟了下來。不僅沒有出兵攻打山東和淮西,而且還同時提出求和了。


    東虜攝政王多爾袞想嫁女兒給朱大太子。而李自成沒有女兒可嫁,幹脆提出了稱臣——顧君恩現在已經到了武昌了!


    又是嫁女,又是稱臣的,不論真心還是假意,總歸是暫時不著朱慈烺的麻煩了。


    而且還會大大提升朱大太子的威信!


    與此同時,本來傾向南京方麵的左良玉又打算遣使揚州,向行朝表示恭順。


    如此一來,形勢對南京方麵就非常不利了!


    當然了,好消息也不是沒有。


    “公爺,太子似乎退了一步......”說話的是個五短身材的漢子,國字臉,留一部大胡子,三四十歲,正是提督操江水師誠意伯劉孔昭。


    劉孔昭是劉伯溫的後人,不過他的誠意伯卻不是從劉伯溫那裏一路傳承下來的,而是由嘉靖皇帝續封的——劉伯溫傳下來的誠意伯到了劉伯溫孫子劉廌一代就斷了。到了嘉靖年間又續封了劉廌的六世孫劉瑜為誠意伯。


    因為中間斷了一百多年,所以誠意伯家的富貴是不能和那些沒斷檔的勳貴相比的。不過誠意伯家的幹勁兒和才能,也比那些闊了二百多年的大爺要強多了。


    劉孔昭和他的爺爺劉世延都幹出了一番可以在青史上多寫幾筆的事業。


    而在南京這些勳貴當中,他和同是續封的懷遠侯常延齡都算是比較能幹的主兒。


    劉孔昭執掌操江水師多年,手頭算是有點實力。現在行朝方麵雖然也建立起了長江水師,但這支長江水師終究是新建的,底子還是在運河上活動的運糧軍和顧三麻子的江口水賊,對南京段以西的江麵情況並不熟悉,貿然西進很可能會吃虧。


    所以操江水師是南京勳貴手中唯一讓朱慈烺有點忌憚的武力。


    “咳咳咳......”


    身患癆病的魏國公徐弘基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身邊伺候的丫鬟又是好一陣的忙活,最好還端出個痰盂讓老頭子吐了口老血!


    徐老太的臉色比上一次大家夥見著的時候,更灰敗了幾分!瞧這模樣,看來是不會長久了......


    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的徐弘基開了口,一對渾濁的老眼,還在屋子裏慢慢掃過,將眾人的臉色都收入眼底。最後才吐了口氣道:“你們都想緩一緩?”


    臨淮侯李祖述點了點頭,道:“公爺,現在這局麵對峙下去,對咱們可不利啊!別的不說,這東南十一個財富匯集之府都被太子控製,長江入海口也在太子的水軍手中。咱們隻有應天一府......拖下去,咱們的錢還夠花嗎?


    為了整頓南京的京營班軍,咱們已經花了三十萬兩了!三十萬啊!現在京營班軍每個月都得發十幾萬兩的餉銀下去,都是咱們自家拿錢在支撐。如果對峙上幾個月,不用太子派兵來打,光是耗軍餉就把咱們耗幹了!”


    這個臨淮侯是李文忠、李景隆的後人,李景隆在永樂年間被朱棣卸磨殺驢,革了爵位,還在家絕食減肥——餓了十天沒死,然後一直活到永樂末年。他的子孫雖然沒有了爵位,但是照樣有世襲的指揮可以做。到嘉靖年間又續了個臨淮侯。


    而這一屆的臨淮侯倒是夠機靈的,本在北京做官,但是看到苗頭不對,就在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二日北京城門關閉前溜了。


    臨淮侯一開口,附和的聲音馬上就起來了。


    “是啊,黃禦史說是能替咱們籌款,可到現在一兩銀子都沒見著!”


    “都是咱們在出錢啊!”


    “之前籌了百萬兩,這才過多少久,就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勤王的事兒要一直拖著,也不是個辦法啊。”


    “如果從南京籌錢還是咱們出血......”


    “江麵上的錢也難收啊!從漢口鎮過來的商船都掛著平賊將軍的旗號,咱們要收過稅就得罪左良玉了!”


    “不能拖啊!太子手裏有十一個富得流油的府!等明春完稅之後,太子手頭又能多出幾百萬兩銀子了!”


    “不止幾百萬,十一府的田賦就能有一千多萬石!淮揚二府半年的鹽稅有三百萬兩......還有南北洋的包稅和十一府的商稅,怎麽都有兩百萬兩。”


    “那麽多的錢,咱們怎麽和他鬥?有錢就有兵啊!他現在已經有六陸師二水師七軍衛,將近十萬大軍了。再過半年,十五萬大軍都有了,咱們還鬥個屁啊!”


    “咳咳咳!”徐弘基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在場的勳貴、勳臣們一時都沒了聲音,全都看著這位病入膏肓的魏國公。


    “誠意伯,”魏國公瞅著劉孔昭,“這裏就屬你足智多謀,你說吧。”


    劉孔昭拈著胡須,麵色凝重,搖搖頭道:“太子是挾天子令諸侯,現在又掌握了東南十一府。而咱們這邊太被動了......您老能帶兵去撲擊鎮江嗎?能打什麽旗號?這一次太子派出兵馬官員進占江南九府,除了在鎮江戰了蔣雲台,別處都是兵不血刃。江南士大夫根本沒人舉兵抗拒太子啊!這是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太子手中有聖上這麵大旗?抗拒太子,就是造反啊!”


    江南九府士大夫不抵抗不僅是因為朱慈烺控製著崇禎皇帝,還因為他並沒有觸犯東南士大夫的底線——士大夫的免稅特權!


    鹽稅的利益主要屬於勳貴和高官,絕大部分的東南士大夫是沒有資格染指鹽利的。而且朱慈烺也給徽幫四鹽總留下了一定的獲利空間,讓他們可以繼續後台老板們輸送部分利益。


    而衛所的利益則屬於勳貴、世襲武官和軍籍士大夫,民籍士大夫很難染指。


    也就是說,朱慈烺目前對東南士紳中占多數的民籍士大夫利益的侵害並不嚴重,受到傷害的僅僅是淮揚二府的軍籍士大夫。所以東南士大夫的反應也就比較消極,還是能容忍朱大太子的。


    況且崇禎這個大義名分還在朱慈烺手中攥著!


    這幫讀聖賢書的家夥,怎麽可能在自身利益沒有明顯受損的情況下,去挑戰擁有大義名分的太子?


    在這種情況下,南京勳貴們就顯得非常被動,根本不可能主動出擊。


    劉孔昭接著又道:“而且太子手中還有一張王牌沒有放出來呢!”


    “還有王牌?”徐弘基白眉緊鎖。


    “對!”劉孔昭說,“太子還能開恩科!他手裏有聖上,有朝廷,就能開科取士。朝廷南遷過程中丟了許多的官員,正好開個恩科補齊人手。


    而且北地大部淪陷,也不會再有南北榜了!如果太子爺下令旨開恩科,隻怕東南士大夫都要山呼他的萬歲了!”


    徐弘基眉頭已經擰成了個團,問:“那你說咱們該怎麽辦?”


    “不如來個將計就計!”劉孔昭說,“既然太子爺退了一步,咱們也退一步!隻要太子爺到了南京,咱們還怕沒有機會嗎?”


    “怎麽退?”徐弘基問。


    劉孔昭思索著說:“如果咱們答應交出2000萬畝土地,再恭迎聖上、太子入南京,太子一定會奉著天子前來的。”


    “交出2000萬畝?你......咳咳.......”徐弘基氣得大聲咳嗽起來,差一點就背過氣去了。


    好容易才緩過來,劉孔昭又皺著眉頭說道:“公爺,現在的問題是太子和聖上肯來南京,他們來了,咱們才有辦法啊!要不然拖個一年半載的,這銀子是要花完的!”


    “那他們來了,咱們能打得過嗎?”徐弘基又問。


    “這......”劉孔昭看了看趙之龍。


    “打得過!”趙之龍眼珠子一轉,道,“太子的兵馬雖多,但是已經散布各地,還拿在手裏的人馬最多隻有兩三萬。如果咱們向太子服軟了,他肯定會得意忘形,不等大軍集中,就率領屯駐在揚州的兩三萬人入南京......咱們還是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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