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駱養性的印象當中,北京城的房子一直挺貴的天子腳下嘛,權貴多,商人多,各種各樣的有錢人多,而且規矩也比較大。侵占、強占什麽的也比較困難。


    所以無論內城、外城,好房子都貴,而且難找。可是現在,這個觀點已經過時了


    九月二十八日這天,就在他交完了差,才回到自己家裏的時候,已經有兩個想賤賣外城房產的商人被他的管家帶過來了。


    “那麽急”駱養性趕了幾天的路,下午的時候又去見多爾袞這個活閻王,現在早就身心俱疲了,聽見管家來報就有些不耐煩了。


    “老爺,”那管家歎了口氣,上了年紀的臉孔上都是苦澀,“不是小的急,而是那些房主急啊韃子,呃,是朝廷已經下了占房令,限期搬離,內城這邊已經驅趕過幾次了,那可真是慘絕人寰啊


    好好的就給輦出家門了,也不許帶多少行李,真是傾家蕩產啊,其中還有許多是錦衣衛的老人


    最可憐的是還不許在北京城周遭300裏內久留,這些日子往南而去的官道上,到處都是拖家帶口的京師百姓,還有不少人無衣無食,沿途隨處可見倒斃的餓殍”


    駱養性沉默無言。


    他的管家又歎了一聲:“除了占房,還有圈地北京城三百裏內的土地,隻要給他們看上了,立即跑馬圈占,原主也要馬上搬走。如果不想走,就得投充為奴咱家在城外的兩處莊子也被豫親王府的人看上了”


    “知道了”駱養性應了一聲,“給他們就是了”


    “唉,”管家歎了口氣,“真是一個比一個狠啊”


    駱養性苦苦一笑,“他們不狠,怎麽會有今日的局麵好了,不要多說了,去把人帶進來吧。”


    “駱撫台,小的隻要200兩銀子就滿意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商人苦著臉說。


    和他一起來到是個二十多是的青年,書生打扮,稍有些肥胖。聽了身邊那人的報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當下行了一禮:“撫台,小的名叫魏鐸,在外城的宅子是新建的,又大又寬敞,就在正陽門外陝西巷,也願意獻給撫台。隻求撫台能讓小的寄進產業,免得被東,被人奪走。”


    這個商人原來不是要賣房子,而是要送房子


    駱養性隻是苦笑,他現在雖然是順天巡撫,不過卻沒有什麽實權他自己的產業都被人奪了,還能管得了別人


    他歎了口氣,問:“你有多大的產業”


    名叫魏鐸的商人道:“小的是鹽商,也兼營旅店、醬園、糧行、綢緞鋪”


    “買賣不小啊”駱養性揮揮手,讓自己的管家將另一個哭喪著臉的商人帶走,隻留下魏鐸一人,“為什麽找我”


    “因為小的不願意投充為奴。”


    寄進產業和投充為奴可是兩回事兒寄進產業就是掛靠,雖然也會被寄進的對象吞掉,但這樣的事情並不普遍。而為奴那可就是人家的財產,人都可以買賣的,還說什麽財產權


    駱養性歎了口氣,“那就這樣吧,不過本官現在也是泥菩薩一個,也不知能保你到幾時啊”


    名叫魏鐸的商人剛剛心滿意足的離開,駱養性的管家又來稟報:“老爺,有幾個錦衣衛的老人聽說您回來”


    “哦,快,快讓他們來見。”駱養性沒有多想,就吩咐管家去領人。


    他和他爸爸兩代人掌握錦衣衛五十多年,自然把錦衣衛的人當成了自己人。


    人很快被帶進來了,都是破衣爛衫,看著跟叫花子差不多,帶頭的一個還鼻青臉腫的,見了駱養性就跪下大哭。


    “衛帥,下官苦啊下官連家都沒了,被人趕出來了,一家老小都快沒飯吃了,衛帥您可回來了,救救下官吧”


    “你,你是哪位”


    “下官是尹英傑啊下官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千戶尹英傑啊”


    “尹千戶,你這是”


    “被趕出來了,家沒了,產業也沒了,老婆孩子都在外城的娘家寄人籬下,下官又沒什麽積蓄,現在北京城什麽都貴,下官就快臉飯都吃不上了”


    “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名叫尹英傑的這個前任錦衣衛千戶跺了跺腳,“叫一個什麽貝勒家的包衣奴才給揍了外城也不讓留啊限期搬離,可往哪兒搬呢”


    “衛帥,咱們也和尹千戶一樣,無家可歸了”


    “衛帥,求您和攝政王說說”


    還說什麽


    駱養性也隻是唉聲歎氣,現在北京城是韃子的天下了他一個前前朝的餘孽還說個屁啊


    之前多爾袞讓他當個順天巡撫,無非就是要利用他家世代執掌錦衣衛的影響力穩定京畿局勢。


    現在不僅八旗勁旅都來了,連家眷和包衣奴才不下百餘萬人都陸續遷移到了北京順天府才多少人口有那麽多八旗大爺和包衣奴才壓著還怕什麽


    沒看見人家都開始在北京周圍300裏內圈地了嗎


    “嘭嘭嘭”


    幾聲巨響之後,在吳三桂麾下當差的劉生帶著幾個手下,撞開了北京外城琉璃廠附近一所散發著臭氣的院子的大門。他剛一進去,就看見院子裏麵一顆歪脖子樹上吊著五具已經有點腐爛的屍體


    “劉爺,有點晦氣啊”


    和他前後腳進門的一個關寧軍的兵士看著掛起來的屍首就眉頭大皺這是闔家自殺啊看來真是沒地方可去了


    “唉命苦啊”劉生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門他已經剃發了


    不僅他剃發了,吳三桂的關寧集團裏麵人人都剃了發,留起了金錢鼠尾巴。


    而他們之所以剃發,和孫之獬是沒有一點關係的。因為吳三桂的軍隊在五月份後,就被多爾袞遣回了寧遠老家去收莊稼。寧遠那邊是關外,實行的製度當然也和滿洲腹心地盤一樣。


    不剃發,不易服,難道還想大明朝回來嗎


    而此時的北京城內外,大規模的剃發易服也開始了並不是多爾袞下了剃發令,而是大量被迫投充入旗為奴的漢人在剃發易服。


    而不願意為奴,又無路可走的百姓,則有不少都和劉生看見的這一戶人一樣這李闖還隻是要錢,韃子可真是要命的


    從寧遠一路過來的路上,他可是見了不少人間慘劇特別是靠近北京300裏後,官道兩邊,時不時就能看見倒斃或者是掛在樹上的屍體。


    至於拖家帶口在官道上漫無目的地前行的漢人百姓,那就更多了


    雖然多爾袞說是要圈“無主之地”,可真圈起來,誰還管有主無主都是挑上好的熟田去圈。不僅圈農地,連上好的宅院和堆得滿滿當當的糧垛也一塊兒都圈了去。


    至於漢民,能幹活的自然被逼著投充,不能幹活的,投充都沒人要,直接驅走了事兒


    “有什麽晦氣不晦氣的”劉生歎了口氣,“咱們都是刀口舔血之人,還怕這個哥幾個今天辛苦一下,幫我把他們安葬了,回頭請大家吃頓好的。”


    原來這所宅子是吳三桂分給他的。吳三桂這個平西王也在北京內城賜了宅子,還允許他的家丁在外城占一定數量的房產。劉生因為陳圓圓的枕邊風,現在是吳三桂的心腹,所以也賞了房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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