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揚州城內相當僻靜的一條大街,距離保障湖(瘦西湖)不遠,都是富貴人家的居所。大街兩邊,全是深宅大院,圍牆高高的,給人一種森嚴的感覺。當中一處大宅院,深廣不知幾許,大門口擺著一堆鎮守的石獅子,刻得活靈活現,門樓上掛著個嶄新的牌匾,上麵有四個大字——南府別院。


    吳襄、吳三輔和同行的便衣緹騎都下了馬,緹騎們整整齊齊的站在門口,個個手按腰刀。當先一個領班百戶上去拍了幾下大門,過了一會兒,才見大門裂了條縫,從裏頭探出個腦袋,是個年輕人,見了穿著便服的緹騎,笑了笑道:“這裏是南府別院,諸位是從哪裏來的?”


    那領班百戶答道:“我們是南府總院來的。”


    他摸出個刻著“震懾宵小”四個字的木牌,遞給了開門的年輕人。


    “原來是上差啊!”那年輕人驗看了木牌,連忙拉開了一扇大門,又將木牌雙手奉還。


    原來這裏是錦衣衛南鎮撫司設在淮揚二府的一處不公開的據點!


    “兩位公爺,請吧!”那個領班便衣緹騎轉過身,衝著吳襄、吳三輔兩人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然後就在前頭領路,走進了大宅。


    吳襄和吳三輔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就一塊翻身下馬,跟著那領班走了進去。


    “南府別院”裏麵非常寬大,院子套著院子,一進又一進也不知有多深。不過裏麵行走的錦衣衛緹騎和力士卻不多,吳家父子在院子裏麵穿行了好一陣,也沒見著幾個大活人。


    最後,吳襄、吳三輔跟著那領班緹騎到了一處有點陰森的內院門外,還沒邁步走進月亮門,就聽見了慘叫的聲音。


    “別打了,我再不敢當漢奸了......”


    吳襄聽這聲音有點耳熟,扭頭看了兒子一眼,吳三輔道:“是祖可法!”


    “啊,”吳襄自言自語道,“竟然在受刑啊!”


    這時裏麵又傳了怎麽聽著都陰森的笑聲:“嗬嗬嗬,誰叫你當漢奸的?本官最恨漢奸了......”


    吳襄聽出了那是錦衣衛南鎮撫司淮揚所千戶張韜張閻王的聲音!


    這張閻王早先是錦衣衛北鎮府司的緹騎,以用刑酷烈聞名,是人見人怕啊。後來跟著朱慈烺混,當上了掌刑千戶。十月初的時候就沒了蹤影,沒想到給派到揚州來了......


    吳襄搖搖頭,趕緊邁步進了院子,剛走進去,就聽見個大男人在嚎啕大哭,他抬頭一看,就看見個渾身都是腱子肉的大胡子“光頭”猛男讓人拔得隻剩下一條褲衩,倒吊在個門字形的刑架上,兩條粗壯的胳膊則反剪在身後,應該上了銬。


    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密密麻麻的紅印子,應該是給打慘了......


    這人不必說了,就是祖可法!


    張韜張閻王看見吳襄他們進來,就把手中的荊條丟給了身邊的力士,然後笑吟吟的就上前去拱手施禮:“下官見過兩位國公!”


    吳三輔拱拱手,算是還了禮,然後就一指祖可法道:“怎打成這樣了?”


    張韜笑著:“還不是孫之獬、金之俊那倆漢奸嘴硬,不肯服罪啊。”


    原來多爾袞派來的兩個使臣也被南鎮撫司給捕了,同樣關在這座“南府別院”當中。


    不過這兩個都是小身板的文官,不大好上酷刑,萬一打死了就不好辦了——朱慈烺還需要他們辦一件大事兒呢!


    吳三輔皺眉:“那倆漢奸嘴硬你就打祖可法?”


    “那是啊,”張韜笑著,用一種欣賞的目光看著祖可法,“他多結實,多耐打啊!”


    吳襄隻覺得汗毛根根倒豎,“這有什麽關係?你就是把他打死了,那兩個漢奸也不會傷一根汗毛啊!”


    張韜笑了笑:“護國公,本官手上是有分寸的,不會把祖可法打死的......要不您先安頓一下,本官再打一會兒。”


    “你你你......”吳襄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個時候祖可法已經認出吳襄了,好像看到了救星,大哭著道:“姑父救命,姑父救命啊!”


    他是祖大壽的養子,吳襄是祖大壽的妹夫,所以他得叫吳襄姑父——吳三妹是他的表妹,所以朱慈烺就是他的表妹夫......不過他當了漢奸,還是該打!


    “救什麽呀!”吳三輔跺跺腳,“你投韃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什麽?不是來救命的?祖可法眼睛都哭紅了,可憐巴巴的看著吳襄,“姑父救我......”


    吳襄歎氣:“可法,老夫救不了你,你隻能自救!”


    “自救?”祖可法哭著道,“如何自救?”


    “你得認罪啊!”張韜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說,“認了罪,就不挨打了!”


    祖可法看著張韜:你怎麽不早說?你早說我早認了......我可是太子爺的親戚,當個漢奸還能殺頭嗎?


    張韜笑著:“不過這罪可大了!”


    “什麽......罪?”祖可法心虛的問,“你要我認什麽罪?”


    張韜笑著:“不是你認罪,是你得替韃子認罪!”


    “韃子認什麽罪?”祖可法更糊塗了。


    “韃子的罪可多了!”張韜掰著手指頭道,“一是圈地、二是占房、三是投充、四是逃人法、五是剃發、六是屠城、七是毀名教......一共是七大罪!


    不僅你要認,你還得讓孫之獬、金之俊都一塊兒認罪!他們倆不僅要替韃子認下七大罪,還得承認自己是閹黨魁首!這樣你就能活,還能好好的活著......”


    “可,可......”祖可法哭喪著臉,“可我怎麽才能讓孫之獬、金之俊認那麽多罪呢?”


    張韜笑道:“辦法當然是有的,千歲爺在給本官的令旨中都說了。你得讓金之俊、孫之獬相信平西伯和你幹爹祖大壽已經因為東虜的圈地、占房、投充、逃人、剃發、屠城和名教等七大罪而反正。現在北直隸一帶已經到處都是義軍,韃子正在往關外撤退......他們倆想要活命,就隻有和錦衣衛合作了。不合作,可就是死路一條了!”


    聽張韜這麽一說,吳襄和吳三輔終於明白朱慈烺在打什麽主意了。原來他扣了金之俊、孫之獬兩個使臣那麽多日子,就是要認他們倆做那個“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的賊啊!


    而且朱大太子還要這倆漢奸去咬大清國,得用他們的嘴,把大清國抹黑搞臭......讓大清國成為東南士林的死敵!


    ......


    “什麽?祖總兵,你這是怎麽回事?”


    祖可法這個時候已經換上了明朝的官府,不過腦袋還是光禿禿的,後麵還拖著一根金錢鼠尾巴似的辮子,大馬金刀一般的坐在金之俊跟前。


    金之俊和孫之獬是分開看押的,他已經被錦衣衛扣留了一個多月,得不到外麵的任何消息——看押他的錦衣衛力士都是油鹽不進的主兒,根本不和他多說什麽。而且他是被搜了身後押進來的,也沒值錢的東西可以行賄。


    所以他們並不知道北方戰場上發生了什麽?而且他們也不知道多爾袞在北京城實行圈地、占房、投充三法了......


    因此孫之獬現在看見祖可法一身明朝戎服出現在自己麵前,馬上大吃了一驚。


    祖可法摸著大胡子,嗬嗬笑著,任誰也看不出他昨天還給張韜倒吊著往死裏揍呢!


    “本官和本官的義父,還本官的表弟平西伯吳總戎,一直都是身在虜營心在明......這回終於找到機會,趁著韃子胡作非為,喪盡人心,又和流寇兩敗俱傷的時候,一舉反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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