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陽光灑在了光禿禿一片的黃土高原上,千溝萬壑之間,幾乎望不見一抹綠色。


    陝西的旱災已經持續了近五年,但依舊沒有緩解的跡象!在旱情最嚴重的陝北地區,從崇禎四年二月開始,到現在已經兩個月滴雨未下。田裏的莊稼幾乎全部枯死,今年的夏麥肯定絕收!如果旱災持續下去,秋糧也得跟著絕收。


    這老天爺真是不給陝北農人活路了!


    老天爺不給活路,農人們隻得自己去求活。大群大群的饑民,擠滿了自災情最重的延安府、慶陽府和榆林鎮等地南下求生的流民。扶老攜幼,帶著僅有的一點家當,在顛簸不平的官道上一步一跌。其中有些人已經餓點皮包骨頭,跌倒下去就很難再爬起來了......官道兩邊的黃土地上,總能看到倒臥的屍體。


    也有一些看著還比較強壯的流民,一群一群的聚集在一起,手裏都拿著棍棒,少數人還握著刀劍,甚至有些頭領還有馬騎。這些強壯的流民或是在隊伍前方開路,或是在隊伍後麵壓陣。引領著、驅趕著大群大群的饑民滾動著向前。


    每路過一個大門緊閉的州縣,這些強壯的流民就會擁著他們的頭目,去州城縣城的城門外“乞食”......雖然陝北連著旱了幾年,但也不是年年顆粒無收,要不早沒活人了。現在沒了活路要南下乞食的,還隻是最底層的貧農,陝北的中農、富農、地主,目前還都有飯吃。而各州各縣的城裏,又是地富官紳集中的地方,都還存了許多的糧食。


    這些州縣的官老爺也一早都得到了陝西巡撫衙門的文書,讓他們緊守城池......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流民入城,同時也要盡可能的接濟一下這些快餓死的饑民,莫把他們逼急了從流民變成流寇!


    雖然有了畢自嚴的命令,但是各州各縣的父母官們,還是不大願意把城裏的糧食拿出去分給城外的流民。


    陝北各地都是一副末世的模樣,誰肯把活命的糧食交出去?交出去了,自己沒吃的時候怎麽辦?


    當然了,一點不給,外頭的流民也不肯走......也不是他們不走,而是他們沒吃的,根本走不了啊!


    所以各州各縣的父母官和士紳領袖,少不了就得和城外路過的流民頭領來一番討價還價......


    此時在洛川縣城北麵的大路上,來自陝北的安塞、延長、綏德、米脂等幾個州縣的數萬流民,正滾滾南下,正在接近小小的洛川縣城。


    新任的洛川縣令,太倉才子,婁東二張之一的張采,看著外麵滿山滿穀的饑民,就晃著腦袋,咬著牙齒就低聲罵了起來:“張溥儂個隻小比揚子......害殺人啊!害殺人啊!”


    他在罵同鄉的進士張溥,就是那個領導公車上書,和他並稱婁東二張的那個張溥!因為他就是被張溥和婁東二張之名坑到陝北來當縣令的。


    這個張采本來是江西臨川縣的縣令,明朝的江西省可是好地方,不僅農業發達,而且手工業也非常發達。瓷都景德鎮就在江西省的饒州府,臨川縣雖然不是瓷都,但卻是江南地區著名的冶鐵重鎮。在那裏當縣令可是個優差肥缺,張采幹得有滋有味的時候,忽然一紙調令下來,讓他交了臨川縣令的差事去陝西當洛川縣令!


    張采看到吏部的文書差點沒吐了血,洛川縣那是什麽地方啊!旱了不知道四年還是五年,別說油水,連水都快沒有了......去那裏當縣令,豈不是要兩袖清風了?


    不甘心當個苦縣令的張采趕緊帶著銀子入京師上下打典,疏通關係,想要換一個好一點的差。結果一打聽才知道,他是被同鄉才子張溥給連累了!


    張采、張溥雖然是同鄉才子,而且還並稱二張,但他們並不一條船上的戰友。張溥複社領袖、東林後繼。而張采並沒有加入複社,也不是東林黨人。在張溥組織複社的時候,張采已經在臨川縣開開心心的當縣令了,哪兒會去趟那渾水。


    但是江南士林把婁東二張叫順口了,所以就把張采也當成了複社領袖。


    結果崇禎皇帝讓錦衣衛的“大俠”去查張溥的同黨,“大俠”哪裏搞得清江南士林的複雜關係?聽到“婁東二張”的名號,就把張采當成張溥的同黨。


    而朱由檢上輩子就把張采當成張溥的同黨,這輩子也不好好改正,繼續把他當複社領袖,不過沒有罷他的官,而是發了個洛川縣令給他去當。


    張采沒得辦法,隻好去求東林領袖錢謙益。而錢謙益也不是個東西,居然警告張采不許丟東林黨的臉,要不然......嗬嗬,在江南得罪東林黨還能有好果子吃?


    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張采隻好咬著牙到洛川當縣令。到了才知道......洛川的坑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不僅是窮,而且還有生命危險!


    因為陝北這裏的貧苦農民都快餓瘋了......而朝廷當中不知道那個奸臣出的餿主意,不開倉放糧,就地賑濟災民,居然讓他們自己去西安就食!


    這是把饑民變成流民了!


    陝北這個地方是地廣人稀,而且還千溝萬壑的,交通不便,人口也不容易集中。


    如果沒有去西安就食這事兒,根本不會有至少數萬的饑民一下湧到洛川城外!


    數萬饑民啊!


    其中還不乏勇健強壯之士,好像還帶著棍棒刀劍,這要在洛川反了,小小的縣城能抵擋住嗎?


    可是洛川縣城內的存糧又不多,根本供應不了城外那麽多的饑民......而且城內的官紳士民還要吃飯呢,都要給了那幫窮鬼,洛川城裏的人怎麽辦?都去逃難?


    人要是都跑了,他這個縣令怎麽辦?


    而且還有比這更危險的事情呢!


    洛川縣這裏在崇禎元年就爆發過民變!王虎、黑煞神這兩個大賊頭就在洛川起兵相應王二!


    而洛川縣南麵的白水縣,更是王二的首義之地。


    現在王二、王虎、黑煞神這三個賊頭還沒落網,而洛川、白水一帶,還有他們的黨羽在活動。


    這些賊黨如果和這群饑民結合起來,麻煩可就大了......萬一把洛川縣城給攻破了,他這個縣令可就得殉國了!


    可要是不交糧食......張采往城外看了一眼,就見一個身穿白袍,頭戴白色氈帽的長大漢子,騎著匹馬,帶著一大群五大三粗,看著都不像是沒飯吃的漢子擁在護城河外。


    這個漢子自稱是什麽“流民帥”,是來為10萬陝北流民討口飯吃的!


    如果洛川縣不拿出一萬石糧食,那麽這10萬陝北流民怕是要鬧點什麽出來,他這個“流民帥”怕也約束不住啊!


    一萬石......給10萬流民分一分,一人也就十幾斤,但是對洛川縣城內的萬餘口人來說,就是幾個月的口糧啊!


    “縣尊,不能把糧食交出去啊!”


    “縣尊,城裏的糧食根本不夠那麽多人吃的......”


    “縣尊,有糧食才有團丁,有團丁才有縣城,如果把糧食都交出去了,那些饑民再反,咱們可就守不住洛川城了!”


    “對啊,沒有糧食,就沒有洛川城了!”


    圍在張采身邊的一群洛川縣的士紳領袖,這個時候全都異口同聲的反對交出糧食,而且還用丟失縣城來嚇唬張采。


    “可是,可是......”張采抬頭看著遠方,流民正如洪水一樣源源不斷過來!


    “縣尊,”一位上了點年紀,留著一部花白的大胡子,身材也頗為魁梧的武秀才這時對張采道,“可以先給個500石麥子安撫一下,然後再推說向西安府請糧......洛川距離西安隻有300多裏,西安駐紮有重兵啊!”


    “重兵?”張采回頭看著這個武秀才,“劉員外,你想幹什麽?”


    這劉員外哼了一聲:“縣尊......您還沒看出來嗎?城外這群流民不尋常!人數聚集太多,領頭的還自稱什麽流民帥......所圖者大啊!”


    “怎麽可能,如今可是聖天子在朝......他們怎麽敢反?”


    “嘿,”劉員外搖搖頭,“縣尊飽讀詩書,應該聽過‘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這句古人之言?那麽多人,就算鬧點事出來,也是招安的本錢!可咱們就慘了......”


    “那,那怎麽辦?”張采頓時沒了主意。


    “幹脆就和畢撫台說,”這劉員外也是個狠人,冷笑著說,“就說發現這股流民的頭目蓄養壯士,圖謀不軌,反相畢露,請撫台發兵來洛川震懾人心!”


    反相畢露?說實話,張采看不出來,但他卻知道這位劉員外的心思——這劉員外考了一輩子武舉,卻沒有能得到一官半職,所以現在想借著平亂民的機會,也過一把官癮,同時也能保住自家的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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