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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梔一五一十地講了董仲舒其人是如何學識淵博,如何博雅弘正。


    扶蘇由開始的不解,最後聽得很入迷。


    許梔會心一笑,她開始期待這後世最高段位帝王之術的潛移默化。


    然後許梔當著扶蘇的麵打開了李賢寫給她的帛書。


    上麵的大篆字跡通潤,寫了首詩經。


    扶蘇和李賢年紀相仿到了情竇初開的時候,再過幾年就要議親。


    先秦民風淳樸,如果這是李賢寫給小妹的情書,他還覺得挺有意思。


    不過,他又有些擔憂。傳聞李賢落崖之後,腦子不清醒。王賁(王翦之子)與蒙恬老說他自此變得神神叨叨。但就扶蘇這幾次接觸李賢來看,他沒有不正常。而荷華對他也是異常關注。


    扶蘇討厭鋒芒畢露的人。他喜歡王綰與王翦那種性格沉穩內斂的臣子。


    而李賢的父親李斯則是前一種的典型。


    扶蘇一度以為他們李家的人是一個樣子,如刺蝟,渾身都是銳利的尖刺。


    但李賢的眼神裏偶爾微露出幾分與他年齡不符的“老成持重”。


    許梔打開的帛書不是情書,而是暗示將發的戰爭。


    ——《國風·鄭風·清人》:清人在彭,駟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駟介麃麃。二矛重喬,河上乎逍遙。清人在軸,駟介陶陶。左旋右抽,中軍作好。


    這首批評鄭國軍隊遊戲離散的詩歌。


    李賢意在告訴她,秦國會有將發的敗戰——她明白他所指的就是肥及番吾。


    絹帛的末尾處,李賢用細筆點了一朵極淡的墨荷。


    乍一看是盛荷。她正要收起來放在袖中時,她發現花瓣舒展的位置有些不自然。


    它們靠在一一塊兒,聚合成一個她曾教給他的現代字體。


    安。


    這是他不能宣之於口的遙遠問候。


    她覺得手上的細絹開始變得柔軟,微風輕拂,這淺黃也好像攜帶了不少來自函穀關的沙粒與秋意。


    一腔悠遠朦朧,她的腦海浮現出的是初見他時,至清衣衫與深邃眼眸。


    扶蘇終於被說動帶著她去見趙嘉。


    許梔跟在扶蘇的身後。


    她這是第一次踏進監獄。凹凸不平的地麵有些硌腳。


    直觀感受就是“幹淨”。


    牆麵與地縫裏連一點兒雜草都沒有,灰白發黃的牆頭上顯露出一種蒼白的整潔。


    越往裏邊兒走,陰黑與寒冷慢慢侵襲到身體的每一處血管。這種冷意讓她頭皮發麻,冷不丁地哆嗦。


    走到一半的時候,扶蘇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垂眸,眉頭微蹙,抿唇問道:“荷華,牢中煞氣重,你別去了。你剛才的話我可帶給他。”


    女孩在昏暗的光線中眼神堅毅,眉眼間是未染塵埃的清純笑容。


    “趙嘉於我有救命的恩情,我隻是想確認他是不是還活著。”


    這雙眼睛猶有機靈的小鹿,洋溢著軟和溫柔。


    扶蘇並沒有多想。


    狹小的牢房裏,陰濕的裂紋悄然滋長。


    趙嘉把脊背挺得很直。


    終於在這第二十五日,門外有了響動。


    來的居然是嬴扶蘇和嬴荷華。


    女孩一襲杏紅衣裳,腰佩環玉,手裏提著一盞作用不大的橘紅小燈,泛紅的光將她身上的雲紋相映如火。


    她躲在扶蘇的身後,拉著扶蘇的袖子。


    “荷華,到了。”扶蘇喊她。


    許梔露出頭,看趙嘉的眼睛裏帶著震顫。


    她似乎不敢相信淪為階下囚會是這個模樣。


    她的眸子中帶著點兒委屈巴巴的無辜。


    趙嘉了然這是她的偽裝。於是他別過了頭。


    他又想起她說過她是巫?


    但可惜趙嘉不是楚人,他不那麽信奉祭祀一類的東西。


    這些天裏,他思前想後,終於想明白了。或許用早慧來解釋嬴荷華的行徑更合理。


    嬴荷華或許並滿足當一個安分的公主。她如果要想在政治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須參與到秦與六國的較量。


    趙嘉不覺得嬴荷華的伎倆真的可以瞞過嬴政。但嬴政對這個女兒格外偏愛。他難道想效仿齊僖公以其作禍國之亂?


    他不知道嬴荷華同扶蘇說了什麽,隻見扶蘇溫和點了頭,然後離開了牢房。


    獄卒把繞柱的鐵鏈解下,欲把牢房上鎖。


    “公主這是規矩,多有得罪。”


    許梔笑眯眯地朝獄卒說了句:“無妨。”


    黑胡子方臉的漢子看到公主這一笑,睜大了眼睛,抱了個拳,喊了聲“諾。”


    她知道趙嘉背對她是故意為之。


    她跨進他的“領地”,等人都走完了之後,她才開口說話。


    “您受苦了。”


    她的聲音異常誠懇,臉上掛著抱有歉意的神色。


    趙嘉重新轉過頭,半敞開的領口顯露出他的胸膛,他看見她,隨意掩上,沉聲道:


    “你的無心之過害了我。”


    趙嘉的聲音慵懶散漫,他壓根兒沒把嬴荷華當成小女孩看待。


    他吊兒郎當的語氣再度浮現。


    “但木已成舟。還望公主此前所言不虛,我的確還待來日。我想秦太後與我趙地舊有淵源,趙嘉想前去跪謝秦之收留之心,不知可否?”


    趙嘉三言兩語就牽扯出一大堆舊事,並且反客為主動應了她的約定。趙姬的確來自邯鄲,他言中之意不在趙姬,而在嬴政。


    她越來越發覺,論玩心機,她還是太嫩了。


    若不是憑借點兒穿越的未來者效應還有個河圖玉板微薄的力量。與他們捭闔,可能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許梔走近他,她俯身,拎著的燈籠照亮了他的眼。趙嘉發沒束緊,淩亂幾綹,他眼尾微上揚,蕩漾著一種“毫無所謂”的笑意。


    她低頭看著趙嘉。這種了無牽掛的笑讓她想起了韓非。


    許梔忽然有些震撼。趙嘉膽敢入秦宮找鄭璃,應該不是冒失,他的本來目的就是他想見到嬴政。


    韓非囚秦,圖謀韓存。


    趙嘉入秦,死裏逃生。


    這算是趙嘉孤注一擲的賭博麽?那她就讓這賭博的賭注加大籌碼吧。


    但在此之前,她要問一個問題。這是她要確認的,隻屬於她與嬴荷華的事情。


    “趙嘉,如果我不和你說這些。一月前的夜裏,你會殺了我嗎?”


    男人勾了嘴角,一刻沒有停滯,想都沒想。


    “會。”


    聽到這個回答,許梔這才如釋重負地望粗糙的牆邊一靠。不管上一世她這個身體的主人是否死於趙嘉之手,但至少這一世,她活了下來不是嗎?


    趙嘉狐疑看她一眼。“不問為什麽?”


    許梔瞥了眼他,也學著他那樣“無所謂”的語氣。


    “你的理由與我無關。”


    他收回打量的眼神,用盡力氣地笑了起來。


    許梔重新注視他。


    “我王兄待會兒要你回答的問題,你說了實話便能見到我父王。”


    “趙嘉,未來的路還長。你不應該,你也不想死在鹹陽吧。”


    “公主留我有大用處,就算我放棄了,你也不會輕易放手。”


    “這還要看你的誠意。”


    許梔丟下這句話,轉身正欲踏出牢房。


    這時候,她聽到身後的聲音壓抑著憤怒。


    “但你得明確一個事實!拋開一切來談。我與嬴政,生為死敵,死亦無期。”


    “為什麽?”


    她的身後響起一個惡意滿滿的笑聲。


    “嗬嗬,”趙嘉說,“你回去問問鄭璃和趙太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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