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殿宇聳立在墨藍天幕之下,大塊的白色布帛掛上梁柱。


    熟悉的鹹陽宮長階上,一抹素色從遠處快步奔下。


    “夫人,夫人慢點兒。”


    白灰長階上,連日色都變凝滯了。


    當鄭璃將許梔一把摟到懷中,溫熱地觸覺中她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被叫著安全感的感覺。


    許梔咬唇,望見鄭璃,許梔想起來自己的母親,當她犯錯或者受了委屈,母親總是強忍責備,凝噎不語,一個動作就是擁抱自己。


    就許梔理解的,之前的情況來看,鄭璃挺少主動親近自己。


    但現在,她麵前這張絕色容貌也出現了和母親一樣的神色。


    許梔心中觸動不已。


    但鄭璃的確年輕,又有著傾城的容顏,她太過美麗地蹙眉,讓許梔一時間無法帶入自己是她的孩子。


    “有沒有哪裏受傷了?”鄭璃捧著,用織絲帕擦了擦她的臉頰。


    許梔想來嬴政或許害怕鄭璃擔心,並沒有告訴她自己被箭射穿了肩膀的事情。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鄭璃的問題,睜著眼睛看著她,然後鑽入了她溫熱的懷抱。她摸著懷裏的簪子準備尋個另外的時機告訴她。


    鄭璃麵上顯出哀傷與疼惜。原本已經變得活潑開朗的女兒,遭此大難,似乎又回到了沉默膽怯。


    鄭璃拍了拍她背,柔聲哄道:“荷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頓了頓,回頭看了殿門,“母親知道荷華很累了,但華陽曾祖母離開了我們,曾祖母平日對我們都很好,禮葬已設置數日,荷華也需要為她坐堂吊唁。荷華可以再堅持堅持嗎?”


    許梔點了點頭,她主動握住了鄭璃的手,和她一步一步走上了長階。


    這條路通往的一個葬禮,不大不小,卻恰好在韓國滅亡後不久。


    華陽祖太後之死,這給了諸侯國用以討伐秦國的又一口舌:意指嬴政窮兵黷武,故而祖太後遭發此難。


    擺在許梔麵前的是比當前秦國所遇到的更加困難的前路。


    她設想將張良與韓非安置一處,必當也要掩蓋自己在韓國與張良真正的相處。


    她不能引起不讚同滅趙之臣的矚目。


    比如這個殿外、來自趙國、躬身站立的宦者,他殷勤地朝鄭璃捧來白鬥襖。


    鄭璃身邊的侍女接住。


    “趙侍中。”許梔覺得‘先聲奪人’比較好,“進去大殿裏有什麽講究嗎?”


    趙高沒想到這個死裏逃生回來的小公主還記得他,甚至連官職都記得這樣清楚。


    別人不知道,但趙高深知嬴政對他這個華陽祖太後沒有很深厚的感情。祭禮是按照宗室的要求走程序,太後年高便按喜喪辦。


    況且嬴政早就吩咐過,他這個寶貝女兒再不能出任何閃失,更格外擔心她傷著累著碰著了,所以嬴荷華隻需要象征意義地出個麵,根本不需要像其他的兄弟姐妹跪很久,一刻鍾後她就可以被鄭璃帶著回自己的芷蘭宮。


    趙高趕忙堆上和藹的語氣,講了她不用在這裏待很久。


    她跨入門檻,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入到戰國時期這種級別的儀式。低沉的哀樂從青銅編鍾上傳出,悶如沉雷碾過,響若空竹敲木,尾音拖得很長,繞滿殿內的每一處空餘的地方。


    等她見到一屋子或跪或立的美人,或婉柔或豔麗,口中念著的也是不同地域的語調,不用多想就知道她們是什麽人,而能來華陽祖太後的喪禮,絕非一般的女子。她們身份高貴,卻有著相同的經曆和出身,包括自己的母親鄭璃,她們都是由六國送來秦宮,或討好或細作,又或尋機刺殺。


    望著這些生得如花似玉的夫人,許梔這才體會到什麽叫做後宮,什麽是“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於秦,朝歌夜弦,為秦宮人。”


    許梔悲哀又無奈。女子的命運在亂世當真是如浮萍。而嬴荷華自己也正是這種政治交換的產物。所以她很難想象嬴政對她們能有幾分的信任與真心?


    她悶聲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跪下叩首,腦子裏又充滿了對他的各種構想,在韓國的時間裏,韓王與韓臣描述的秦王嬴政簡直就是一個野獸和魔鬼式樣的人、嬴政——這個她敬仰又成為了她父王的人。她始終是將敬意看得比什麽都高。


    等她長大了,斷然不能像現在這樣借口小孩子撒嬌裝傻來推進計劃,不說李賢的問題,就嬴政的後宮來說,就足夠讓她分身乏術。許梔很明白自己需要在秦國構建屬於自己的可信之人。


    就在這時,她身後響起了低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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