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兩隻水果糖,書友4251】


    層雲出岫,未見天際出現湛藍。


    出行兩日,許梔與張良依舊保持著之前在芷蘭宮的沉默。


    輜車帷蓋垂下垂穗,隨著前行的路途一搖一晃。


    許梔在出行的第一日格外警惕,但都無事發生,之後的整整五日,也都沒有發生什麽意外。


    自從許梔知道護送她的這位大人叫什麽名字之後,她格外的放心起來。


    輜車駛出鹹陽不久,她撐開車窗,讓阿月喊了那位主要負責她護衛的將軍過來。


    將軍卸下劍,摘下頭盔,跪在車階之下,隔著帷幔的簾子說話。


    他的聲音十分渾厚,像是一麵被擊打的大鼓,沉悶而響亮,與他後來的名聲一樣。


    “末將姓章名邯,衛尉之屬,不敢承令公主之稱。”


    她默念了這個名字“章邯。”


    許梔久久不能從他的名字中回過神來。


    為何偏偏是章邯,這讓許梔有些意外。


    她看著他聲音傳來的位置想了好久。


    秦二世元年,秦朝少府章邯受命統率驪山刑徒及奴產子,迎擊陳勝的將領周章的軍隊,屢戰屢勝。


    這時,一個秦侍的聲音從後麵不遠處傳過來,“公主,張良先生遣我來問,公主為何還不啟程?”


    “讓老師久等。”


    張良讓侍從這時候來問,可能是與路上的人約定好了時間。


    許梔不用多想也明白雍城路上不會少了伏擊。李斯跟她有言在先,他會在朝中為此事作鋪墊,若一旦發現此行將發的危機與張良有所聯係,要她當斷則斷。


    許梔心裏有些沉,像是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又因久坐在不甚透風的車中已有三個時辰,她太想要透透氣。


    許梔又對聚攏的光處對章邯道:“此行有勞。”


    章邯在來之前就聽說過荷華公主的許多事跡,以為她是在給他警告,於是赫然拜道:“末將定讓公主安全前往雍城。公主有任何閃失,下臣以死謝罪。”


    許梔卷起了窗簾,看到了章邯。


    他約莫不過三十歲,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許梔趴在車窗邊上,凝眸,按下目下的緊張用輕快的口吻道:“老是生啊死啊的,聽著怪嚇人,你要好好活著才好哇,還要將軍為大秦效力。”


    章邯從裹挾的寒風中看到小公主笑靨如花。


    “末將不辱使命。”


    等到了第三日,依舊相安無事。


    許梔也旁敲側擊地秘密問過章邯夜間的情況,回答都是“並無異常”。


    許梔一路上展現出旅遊觀光的意思,她有意放慢了行進的路程,讓李賢的人能夠與她保持一段合適的距離。


    第四日,太陽高掛,風不減,山間峽穀,更顯寒冷。


    車輛很明顯地碾上了山路,許多碎落的小石子,令搖晃感加劇不少。


    忽地,一陣頓感,猛地讓許梔往前一傾。她剛穩住自己,就聽到車廂外有人急匆匆地道:


    “公主恕罪,這山間的落石甚多令您的車輪不甚損,需等匠人修好。”


    “要多久時間?”許梔問,第五日乃是她與李賢會合的時間。


    若有事,他帶來的秦軍專門負責緝拿張良,若無事,便以宗正派人增兵的理由隨她去往雍城。


    “兩個輪子都壞了,大約半個時辰。”回答的是章邯。


    “我們出這山,大概需要多久?”


    “稟公主,也大概半個時辰。”


    許梔撩起簾子,用現代計時大約已快到下午四五點,再等上一會兒就要黃昏了,打著火把前行更是危險萬分。


    雲層積壓,更是有下雨的勢頭。山中有雨,路更不好走,她坐車還好,那些走路的將士與隨從才是不好舉步,何況還是大冬天。


    “算了,章邯,你去告訴老師,我打算與他同乘。”


    “啊?這恐有些不妥。不如讓先生騎馬,公主坐先生的車便是。”


    許梔笑了笑,“將軍此法甚好。”


    她一點兒也懶得去管張良會不會被淋雨。


    “就請先生下車吧。”


    張良看著前麵的車停了下來,他的心已懸在了半空。


    少有公主單獨以這樣的儀式回到雍城,雍城的宗室不外乎地深知嬴政對此女有著超出常理的重視。


    許梔自己也穿得非常莊重,光是她的衣裙就層疊了三件。白紅黑交相,雲雷紋壓邊,外麵還罩上了一件柔軟厚重的狐裘。


    那個身影不再是赤紅,而是潔白。


    她一步步朝他走過來。


    一步步走向了屬於她該有的結局。


    是早在新鄭的王宮,他沒有放下那隻陶盞時,一個敵國公主的結局。


    他不是韓非,他身上不用去背負屬於王室的責任,但他的一顆心自懂事起的十年全部付給了韓國。


    有暴鳶族人相策應,以他的聰明,他可以利用暴氏族人,在殺死嬴荷華的同時,將自己與張家摘取得幹幹淨淨。


    他又為何愚蠢地進入了這一局?


    “鹹陽宮門前,兄長在擋什麽?”


    張垣問話的語氣和第一次在芷蘭宮前聽說嬴荷華遇刺時問張良的一樣,蕩漾著一種意味深長的自得。


    張垣在其他的事情上沒什麽謀略,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兄長,你,不舍得嬴荷華死。”


    張良越是命令自己要忘記,越是強調那些是召降之法,愈發要告訴自己秦國人皆是虎狼,眼中隻有權利土地的得失,他就越要迷失在這一片的迷蒙。


    射術一流的弩箭埋伏在山穀隘口。


    隻等嬴荷華在踏上馬車車軾,在她埋首掀開車簾的一瞬間,阿月會立即拽住她的衣袖,箭頭會在第一時間從背後貫穿她的心髒。


    張良要做的是什麽?


    很簡單,他隻需要在混亂爆發的時保不動或者遠遠躲開。


    而許梔也在等一個時機。


    除了李賢在暗處。


    她也有屬於自己的屏障,她已不再像之前那樣胸有成竹,命運將他們割裂成了兩半,她一遍一遍演練著如何最快速地抽出自己腰間的短刃。


    山風將她的發梢都吹得飄到了身前。


    張良立在馬車旁。


    許梔停在了離他幾步之外的距離。


    她還是貫徹了尊師重道的問話:“老師,我的馬車壞了。我可以坐你的馬車嗎?或者老師可願與我同乘?”


    張良從未覺得冬風是這樣冷,他從未覺得,她離他這幾步是這樣遠。


    他笑嬴荷華用自己來作賭局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


    而他又何嚐不是?


    “臣依公主所言。”


    就在他與她錯身的那一刻,他的袖子驀地一重,他看見她的瞳孔中裏有著謀算,也同時有皎潔的夜明珠。


    “若您不願意與我同乘,您可乘馬自行離去。”


    “離哪裏去。”


    許梔懷有最後的耐心,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道:“救了韓非之後,若非父王,你本來就是要離開鹹陽的不是嗎?”


    她揚起臉,直視他,“你是張良,或許,你有你的使命。既然留不住你,不如,放你自由。”


    霧霾令許梔的視線變得模糊,她說出這句話時,河圖竟鬼使神差地恢複了一些溫度。


    張良渾身被這句話所激蕩。“你放我走,如何收場?”


    “你以為我來雍城當真是怕鹹陽的刺殺?”說話間,章邯已經牽來了一匹棗紅駿馬。


    許梔看了看章邯,鬆了張良的袖子,不願多作解釋,“秦國事務多雜,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隻見她長長呼出一氣,嘴角微彎起了一個很小的幅度。


    “對你,我不想重蹈李斯的覆轍。”


    章邯看到了公主去拉張良袖子的動作,以為是公主與張良之間有不可知的什麽爭論,他不想去觸碰這種宮廷密辛,自覺地站離了一些距離。


    許梔說完,已經到了張良的馬車邊上,阿月放下一個腳蹬。


    她提了裙擺,她的一隻腳已經踏上了車轍!


    四下裏靜悄悄,隱沒的雲鴉也不曾起飛,鬆柏樹上還掛著沉甸甸的積雪。


    “大人。”


    李賢微抬手,作止聲。箭已在弦上,箭頭對準了移動的目標。


    他雙目沉如黑夜,隻要張良策馬離開在許梔的視野範圍之外,張良必死無疑。


    死在荒郊野嶺,有太多的辦法可以解釋原因。


    許梔的另一隻腳收上去的刹那,張良回了頭。


    山穀間,群鳥寂靜,大多的動物都在冬眠,簌簌的雪都被抖落不少。


    許梔看見張良飛快地鬆了韁繩。


    “老師這是要與我同乘?那就上車吧。”


    許梔話音剛落說了,就要低頭進到車廂。


    張良重重地踩在了車轍上,本不會武功的張良驀地撞入了她的視線。


    可能是見過弩機,她的視線總能變得很清晰,看到了張良的身後一隻突如其來的箭!


    這隻箭飛梭的方向對準了自己的腦門!


    張良的眼神中居然還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目光像是流淌的水銀,像是淬毒的黑水。


    他,要我死?


    既然是要她死,他又何必對她說什麽——我不會。


    箭直衝著她來。


    許梔感到了徹底的絕望。


    她看著張良的眼睛。


    人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個時刻,可以穿過隧道、與光交流、看到豐富多彩的顏色、看到星體天河等景象、見到已逝的人、回顧自己的人生、感覺到某種邊界的存在。


    死在張良的布防之中。


    真是足夠諷刺,也足夠符合常理。


    這一生,她最後能做的事情竟也是死亡。


    大秦少一個張良的威脅,或許會很不一樣,她安慰自己。


    “你我共死,也算結局。”說著,許梔不假思索,迅速按照演練的速度拔出了短刀。


    肅殺的風穿透了山林,猛然撲到她的身上。


    “公主!!”章邯大驚。


    千鈞一發之際,她把刀刺入張良的腹部。


    這不同於她刺趙嘉,這一次她用了全部的力氣。


    她的雙手摸到了發膩的血液,不斷流淌的鮮血從刀柄出噴湧而出。


    許梔的身上卻沒有一個地方有被利箭貫穿的劇痛。


    她的手臂被張良一壓,她的後背猛地倒在車板上,後腦勺重重一磕。她感受到的不是麻木,她看到的也不是瞳孔潰散的死亡景象,而是一片陰影。


    張良處於她的上方,他悶哼一聲,雙手撐在她的身側,許梔臉頰上有液體滴落,在她瓷白的臉上綻出了紅色的梅花。


    張良的口角滲出了血線,他整個人發顫,眼中全是紅色的血絲,他的神情鬥轉了之前的冷漠,變得有些讓她看不懂了。


    她雙手抖動得厲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你,你,為什麽?”


    張良眼神往下一瞟,騰出了一隻手,準備單手拔出刀。


    “不!不要,不要拔。你會失血過多而死!”


    許梔握住了他拔刀的手,拚命要按壓住他的傷口。


    她會這把刀刺他,是張良意料之中,他卻是沒料到這會是在同一個時刻。


    許梔摸到他的後背,剛才的箭插入了他的身體。


    “你,你說過,最高明的計策是不讓自己入局。”她的聲音帶上了顫抖與哭腔。


    他強壓下一口血,說不出一句話,在她的耳邊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身上三處地方血流不止,張良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她身上。


    四周的風靜了,一切的嘈雜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她的耳膜裏隻空餘幾匹棕紅色馬兒的粗重的喘息。


    章邯帶人將車團團圍住,發一隊兵馬前行。暴氏族人從山間湧出,與之拚殺。


    “主人,張良和公主俱在車中。”


    “張良已叛出韓臣舊部,與我等反目!無須留情!”


    “把他們全部殺了!”


    說話之人已經將弩機對準了車攆的頭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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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翔,古稱雍,別稱西府,是華夏九州(雍州)之一,西周發祥之地,秦帝國創霸之區。


    靈山位於鳳翔縣城西15公裏,古名九鼎蓮花山,兩千六百多年前,秦穆公狩獵於此,遇神鳥靈鷲而始名靈鷲山,後簡稱靈山。靈山有靈,自然少不了人來祭拜、祈福。靈山之巔建有一座民間寺廟淨慧寺,始建於唐德宗二年(公元781年),曆經各朝代重修,有“西北第一佛山”之譽。每年四月初一的廟會期,人山人海,香火鼎盛,久為西府名勝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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