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宋域這個無所事事的家夥一直妨礙平安司的正常運作,未到晌午,周啟年竟是主動現身了。


    周啟年一副剛從城外回來的模樣,官袍上都還沾著緣嶴山的塵土。前腳才剛踏進平安司的門檻,就被胡文書攔住,被迫聽完了來自書生長篇大論式地告狀。在得知是宋域這個小少爺作妖後,周啟年隻能硬著頭皮,連自己的住所都沒回便直接殺去了司判所。


    這會兒的司判所已經成了宋域的聽書道場。為了增強氛圍,他在今天到平安司後先是殺去了丹房,要了一個煎藥的小爐子——其實他本意是去找錢秀的,但不巧的今日錢秀臨時休沐,最終沒能見上這個連杜安辰都找不到的人。


    這會兒,丹房那要來的小爐子裏正生著一簇符火,穩定而熾烈地溫暖著上頭的一隻小茶壺。宋域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方臉大漢,手中行雲流水不亂,給在座的幾位司判同僚斟茶,同時興致勃勃地問道:“然後呢?”


    那方臉大漢顯然是個不善言辭的,磕磕絆絆了許久才支吾出一句:“然後那異獸就死了。”


    “如今的永熙州安然無恙,那異獸自然是死了。”宋域的眼睛裏放著光,幫著這位方臉大漢擠牙膏:“問題的重點是,它是怎麽死的。”


    死了就是死了,那方臉大漢兩眼發直,舌頭差點打結:“就,被衛隊的人打死的。”


    “怎麽打死的?”話音未落,宋域又接上了一句話。


    方臉大漢都想哭了。這樣的問答已經持續了一個上午,那些喝茶的同僚已經被宋域這麽拎著問了一輪了,怎麽到他這裏就這麽艱難!


    不善言辭在平安司也是一種罪過嗎?


    周啟年一看就知道宋域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清了清嗓子,便笑著邁進了司判所:“諸位好雅興啊。”


    幾道目光頓時凝聚在了周啟年的身上,猶如看到了救世主。


    宋域這消磨了一早上,總算是等來了正主,也是隨著眾人一同施施然起身:“周大人。”


    “賢侄,你我何必見外。這是在?”周啟年遞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疑惑的眼神。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是小宋大人想要知曉平安司往年的戰績。”


    周啟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域。就見後者還在為眾人分茶、分茶點,臉上笑吟吟的,似乎一點也沒有露出異狀。


    周啟年一如既往的頭疼了,但身經百戰的他依然能適時地露出微笑:“哦,想不到賢侄如此賞麵。”


    “可惜周大人日理萬機,更是親身出城繳查。否則,大人對平安司內事務必定門清,我也就省了很多麻煩。”


    周啟年內心腹誹,宋域每次對自己問東問西的時候,他不是都已經知無不言了。可他可以躲著宋域,卻不好直接衝撞對方,這時也隻得笑一笑:“其實文書庫應當也有更完整的資料保存。”


    “比不得同僚們生動豐富的敘述。”宋域說了一句很拉仇恨的話,“再說了,文書庫的胡文書似乎對在下有點意見。”


    “……”周啟年的臉色僵了一會兒,最終無奈歎道,“我代他向你道歉。胡文書倒不是針對大人,他就是這個性格。”


    宋域對這難產小鬼多少是有點怨氣的,是以周啟年的歉意他並不領受:“周大人怎麽還代人受過了?”


    “我與他也不是外人。他是我舅舅,哦,確切來說,是內人的舅舅。”周啟年歎息,知曉胡文書招惹宋域多半還是為他出氣。隻不過如此一來,他反而成了肉夾饃裏的那塊肉。


    這突如其來的親戚關係讓宋域感覺自己好像吃到了一點小瓜,又好像沒有。不過他今天從同僚那裏了解了不少永熙州舊事,對這裏的平安司的能力又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對於這個工作成果,他大體還是滿意的。


    也不枉他煮了幾個時辰的茶水。


    遠處的寺鍾咚咚撞響,已經是食堂放飯的點兒了。司判們望向周啟年的目光越發灼熱起來,周啟年也知道自己躲不過:“賢侄,你看已經這個時辰了,不如……”


    “好啊。”宋域搶答道:“周大人願意,我還是有很多話要與周大人聊的。”


    周啟年苦笑:“好說、好說。”


    ……


    周啟年畢竟住在平安司內,不必和大家夥一起去食堂,他有自己的小灶。宋域跟入後衙,還見到了周啟年那位頗有些雍容端莊的妻子,就模樣來說與胡文書真是沒半點相通的地方。


    宋域與夫人打了照麵,剛寒暄了兩句,周啟年便說道:“一會兒你和舅舅吃飯,我同宋賢侄去書房。”


    周夫人有些不滿,聲含抱怨:“都是自家人,一起吃也熱鬧些。”


    “有事。”周啟年有意壓低了聲音。


    周夫人的眉頭一蹙,或許是不願在宋域的麵前與丈夫相爭,倒也應下了。等宋域笑嘻嘻地跟著周啟年進了書房,不等周啟年客套,宋域卻是先當頭一句:“小侄不懂規矩,那日在城門口輕慢了周大人,望大人見諒!”


    他話語說得誠懇,行的也是個僅次於下跪的大禮。周啟年頓時訝然,但是在將宋域扶直後,語氣顯然有了些許變化,多少還是恢複了一點從前的殷勤:“哎呀,賢侄何至於此啊!”


    再說了,輕慢好像也不是這麽用的啊!


    裝模作樣五分鍾,早點通關劇情、早點回家的道理宋域還是牢刻於心的:“哎,當日情況危急,小侄這才出此下策。當時不察,回家後才越想越覺不妥。可之後周大人就出了城,小侄便是想道歉,也見不著大人啊……”


    一番話有理有據。周啟年雖然明知道是客套話,但這還是宋域第一次對著他一口一個小侄,想到這個年輕人背後的那一位,老狐狸一時間也免不得有些飄飄然。


    隻是宋域很快便話題一轉:“另外,小侄也想向周大人打聽一個人。”


    周啟年這會兒心情正好,聲音裏帶著些許愉悅:“誰?”


    “錢秀。”


    周啟年頓了頓,疑道:“你打聽他幹什麽?”


    宋域對此也自有一番非常充足的理由:“我其實是想查那日侵入我府中的那個刺客,聽說他的官服並非永熙州,而是卿平洲的字號。這事後來落到這位錢主管的頭上,由他修書去卿平洲過問。我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提起錢秀,周啟年語氣裏多少帶了些可惜:“這事由他去辦,倒也正常。哦,賢侄你恐怕還沒見過這位錢主管,不知道他的特殊之處。”


    宋域當即做出了側耳傾聽的模樣,接下來就是周啟年的娓娓道來。


    這位宋域未曾蒙麵,杜安辰忘卻模樣的錢主管年齡比周啟年還要更長一些。在周啟年氣血方剛,尚不知官場險惡的時候,錢主管便已經在平安司裏能獨當一麵了。


    “賢侄看如今的永熙州可能無法想象,很久以前的永熙州雖然占地很廣,但與繁華是決計挨不上邊的。而到了十幾年前,獸潮與異鬼驟然出現,在它們的屢次侵犯下,這裏說是民不聊生。”周啟年回憶起當初,唇邊不自覺露出苦笑:“那時若有修士加入平安司被安派來永熙州,隻會覺得這裏苦,這裏險。能在繁華的都城呆著,誰願意駐守邊疆呢?我那時也是,視死如歸。”


    宋域點頭,聽得很認真,也難得的沒有插嘴半句。


    “當時的平安司,所剩的人也不多了。留下的都是能與異鬼、異獸死戰之士,但也都帶著一些疲憊。”回憶著往昔歲月,周啟年的語氣越發感慨,又帶著濃厚的尊敬,“也因為人少,司裏都是一個人掰成幾個用。所以錢主管的獨當一麵,確切來說,是好幾麵。”


    那樣風光風流的人如今卻有與異鬼勾結的嫌疑,這話宋域是萬萬不敢當著周啟年麵說的……不由感慨道:“聽周大人說來,那他……那他現在守在丹房當一名主管,多少是有些屈才了。”


    “你是不是想說,他來當這個掌事更合適?”周啟年難得在沉重的話題裏流露出一絲俏皮,甚至說這話時,他還從書房的抽屜裏取出了一個油紙包,裏麵是些炸黃豆,咬起來又脆又香。目光看著窗外,顯然又陷入了回憶當中:“全平安司的人都是這麽想的。隻可惜後來發生了那一件事。”


    宋域知道至關重要的轉折來了!但是他現在是真的很想吐槽!看不出來你周啟年濃眉大眼的也吃零嘴。講道理宋域很早就想給嘴巴裏來點滋味了,隻是覺得這話題好像有點沉重,有點嚴肅,才克製了自己。誰知道周啟年自己先開幹了。


    喀嚓喀嚓的,怪脆的。


    打不過就加入,宋域也掏出了花生米什麽的,往油紙上一投,便愉快地啃了起來:“是什麽事?”


    可能是這邊吃東西邊聊天的氛圍太像嘮嗑了,周啟年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他尋回了聖人殘衣,但人也受了很重的傷,傷至脊骨。臥床三年後才又稍微能坐起來。到現在,他走路也是跛足。每兩個時辰就要服食丹藥,否則骨頭便會寸寸裂開。”


    “……”宋域默默放下了手裏的花生。這話題太沉重了,他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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