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丞威依舊不答。


    宋域也懶得廢話了,管他有用沒用,先抖出一桌的紅藥,就拉著解南石大搖大擺地往外走。穿過陣法,所有人都驚覺城主的寢宮裏莫名多出了兩個人,一時間甲戈聲四起,眾衛兵嚴陣以待。


    “讓他們走—”宋丞威的聲音十分威嚴,比起往日似乎多了一絲中氣。


    “是。”侍衛們放下刀,才發現這二人中的人一個赫然是他們的少城主宋域。頓時跪了下去:“少城主,是屬下們眼拙,還請少城主贖罪。”


    宋域隻是揮了揮手。他趕了兩天一夜的馬,幾乎沒有休息就跑過來給他這位便宜爹治療。這會兒又累又困的,實在沒力氣多說什麽。


    好在身邊還有一個解南石,要不然宋域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直立行走著離開這裏。


    畢竟在眾侍衛麵前倒下去的少城主……很不好看啊。


    ……


    另一邊,在兩人離開之後,侍衛們麵麵相覷。見四周再無其他人,便認不出湊到了一起小聲交談。


    “少城主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另一名侍衛搖了搖頭:“總感覺少城主這兩次回來,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所以,把他趕到外麵去是對的。隻有這樣才能夠學會獨立。”


    幾名侍衛都愣了一下,他們分明沒有開口啊,而且這個聲音……幾人下意識回頭,就看到覆手從殿內走出的宋丞威。


    城主的華服沉重,往往需要下人服侍才能穿戴妥帖。這些侍衛雖是長年駐守此處,卻也沒有見過如今的宋丞威。頭發披散,衣衫鬆懶,就像是匆忙披了一件。可再邋遢的衣著,也無損於他的威嚴。


    更何況,除了暗衛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數日不見他了。關於宋丞威的傳言不脛而走,沒一個是好消息。如今見他背著手,站姿一如從前挺拔。


    所有人都是眼頭心底猛地一熱,隨即迅速跪下去。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開口,齊聲呼喝:“拜見城主!”


    聲音一層一層,傳得很遠。


    “都起來吧。”宋丞威說著,人已經走向了遠處。


    他所前往的方向是那一片梨花林。


    宋丞威邁的步子不大,卻也隻在幾步之間就已經來到這一片不分四季都會開放梨花的林子。再往前一點就是那梨花深處的庭院了,宋丞威卻止步於此。對這片地方,他有無盡的依戀,可依戀的深處卻是畏懼。


    到現在,他甚至已經很少遠遠地看這裏了。但是在本能的逃避,也不能讓他忘記這片梨花之中,曾有一個他最愛的人。


    “玥娥,我已經按照你當年的要求讓域兒離開家了。”宋丞威站在一棵梨花樹下,這整片林中就屬這棵樹的花開得最為茂盛。


    宋丞威的聲音頓了頓,隨即又變得輕快起來:“你是對的,他未必需要我的一輩子庇護。他雖沒有修行天賦,卻也有自己的處世之道。他交了很厲害的朋友,也有了我都看不透的手段。他……不愧是你的孩子。”


    “我們兒子,現在很好,你可以徹底放心了。”宋丞威尾音中帶了一絲顫音:“他已經長大了。”


    “若不是我當年身受重傷,又累你致死……如今又讓我們唯一的兒子顛沛流離……對不起……”


    他說著像是承受不住般,扶著樹緩慢蹲了下去。又過了許久,才重新挺直了背脊想要轉身時,正好看到樹上一朵梨花欲墜,他長袖一揮一道微光落在梨花之上,原本已有些幹癟的梨花如同枯木逢春又恢複了最為豔麗的狀態。


    宋丞威往回的每一步腳下都仿若踩著金蓮,那金蓮化成一道道金光散入梨花林中,滋養著這片土地。


    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後,一個婦人自深處的院中走了出來,對著宋丞威的方向斂袖一拜。


    ……


    一隻白鴿劃過夜空,盤旋在十萬大軍的上方,須臾它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俯身直衝而下。


    落在身著輕甲的林聽肩膀上,林聽兩邊的守衛見此總算收起了手上的弓弩退到後方。


    林聽順了順鴿子潔白的羽毛,從它的腿上取出信函,上麵隻有簡短的一句話:“少城主自駐地消失,尚未找到蹤跡。”


    林聽眉頭微蹙,隨即忍不住笑了一聲,他這個侄子還真是日常會給他帶來驚喜,先是展露出的才能、性格,再是此番消失……瞞得也真夠深。但是即便逃了又怎麽樣?宋丞威的時間所剩無幾,就不信等宋丞威歸天那日他還不回來。到時候,結果一樣,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這個侄子,馬上就有一個大驚喜送給他。


    第二日清晨,近半年未曾上朝的宋丞威,換了一身正裝出現在朝堂之上,端坐於高位。原本閑散的朝臣,一瞬間全部噤了聲,齊齊跪拜了下去。


    “天庸與白召大戰在即,孤決定禦駕親征,北將軍蕭南隨孤同往禦敵。”宋丞威仿佛隻是來宣布這一決定的,說完之後便大步離開。


    這一決定來的突兀,眾人皆驚,然而卻並無一人出聲反對,反而依舊叩拜:“謹遵城主號令。”


    這便是宋丞威在天庸的積威。


    ……


    宋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雖然和宋丞威撂了不少狠話,但離開寢宮後的宋域還是有點後悔的,總覺得自己應該同宋丞威好好說道說道,就算真的要他走,也得把一些瑣碎的事都交代清楚了。


    比如再來點旅費什麽的……升級後的宋域雖然不是一貧如洗,但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大手大腳窮奢極欲了。


    不過離開城主府後,宋域就感覺到一股難以抗拒的眩暈。還是解南石扶著他去客棧開了一間客房,要不然宋域覺得自己真能在不知道哪一戶人家的牆根底下就這麽昏過去。


    這一覺一口氣睡了十五六個小時,但宋域一點也沒有休息過了的清爽,反而頭昏腦漲,整個人的身體都重得像灌了鉛。


    也不用他吭聲。解南石第一時間就帶著白粥小菜進了屋。還有那隻熟悉的綠毛鸚鵡落在宋域的頭邊上,在枕頭上來回蹦躂,每一腳都在踩花宋域臉的邊緣。


    宋域勉力將元芳撥開:“來得這麽巧?”


    “休息得如何?”解南石也有點疑惑。趁著宋域睡著的時候他給對方把過脈,但宋域這個人比較特殊,解南石很難用尋常的脈象來比對和判斷對方的身體情況。


    宋域搖了搖頭:“勉強留了一條命。對了,城主沒來找你麻煩吧?”


    解南石搖頭。


    宋域嗤笑:“還說什麽今晚必須離開呢。還以為他要公器私用,派人直接把我們架出去。”


    “若真是那麽大張旗鼓,你躲避林聽耳目潛回這裏的用心可就白費了。”


    “知道知道,我這不就口嗨一下嘛,幹嘛這麽正經?”宋域勉強抬起了酸軟的手臂,舀著清粥往自己嘴裏送。一口粥要咽不咽的,一個哈欠差點沒把宋域給憋死。


    解南石拍了拍他的背:“怎麽樣,能上路嗎?”


    “能。”


    “那巧怡呢?”解南石問道,“要接走嗎?”


    宋域立馬把白粥給放下了。不說還好,一說他就想起來自己倒也不用這麽委屈自己吃得這麽清淡,背包裏變花一樣取出不少小菜。他邊吃邊想,咬了一會兒筷子才得出了一個結論:“先不接,我們路上未必安全。讓她呆在陳國公府,對於林聽來說等於多了一個人質,為了這個人質能牽製我久一點,也不會讓巧怡出事。”


    宋域說著嚐了一口巧怡做的涼拌藕片,眉眼都跟著彎了一下,隨後他不答反問道:“你今天外出有沒有聽到什麽消息?”


    解南石聞言抬頭看向宋域。


    宋域不等解南石回答就繼續猜測道:“禦駕親征?”


    雖然解南石沒有說話,但是他臉上詫異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宋域笑了笑,很是自然的解答了解南石的疑惑:“這樣設定才合理。本來我就懷疑過四城混戰在後期會是大型攻城戰,但是因為實力過於不平均所以才打消了猜測。現在看來隻是因為我上一周目沒有把線走全,才打不開攻城副本,而缺的最關鍵的一環——天庸的定海神針,宋丞威。”


    解南石並沒有完全聽懂宋域說的這段話,但是也大概能領悟他話中的含義。禦駕親征是抗衡飼養異鬼王的白召最有效且快速的方式。


    恐怕從宋域為宋丞威治療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已經算到了今天這一幕。“所以,你的打算?”


    “既然都要去白召,我們何不隨軍一起。”宋域有些忐忑,連著手上夾菜的動作也慢了。就解南石的行程來說,他對對方根本就是個十足的負累。可經過天庸城的劇情,宋域總覺得自己這個“少城主”的身份不應該隻是在天庸城首都就那麽水了一遍這麽一次性。


    此外,天庸和白召如今正在開戰。作為少城主,宋域置身事外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所以宋域幾乎可以肯定,隻要能跟著大部隊走,他一定還可以經曆到一周目沒有經曆過的重要劇情。


    唯一的問題是,解南石急著去歸墟救父。如果不是帶著自己,解南石估計沒幾天就可以離開天庸抵達白召。而跟著軍隊行進的速度隻會比帶著宋域一起走的速度更慢。


    宋域都在想,解南石是不是會就此與他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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