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後宮。


    李清露跪在院中,額頭觸碰殘留雪水長拜不起。


    “先起來說話。”朱銘皺起眉頭。


    李清露猶豫一二,最終還是謝恩站起,迎接朱銘去房裏烤火。


    朱銘伸出雙掌向火取暖,問道:“這個月,你派人求見六次,有什麽想說的嗎?”


    李清露早已準備好說辭:“妾聞大明出兵西夏,兩國本為父子之邦。子若不孝,父責其改之,為何要將這個兒子打死呢?”


    朱銘沒有動怒,順手拿起火鉗,翻動火盆裏的木炭:“你知道西夏國內成什麽樣子了嗎?定州黨項四大部落,有三部起兵叛亂,然後穿越沙漠投奔大明。”


    “定州黨項造反?”李清露吃驚不已。


    定州離興慶府太近了,李清露當然知道那裏,她完全不能理解黨項部為啥造反。


    朱銘說道:“李察哥在興慶府廣建豪宅,聽說家中妻妾有一百多個。他還派人四處侵占百姓田產,收受內外官員賄賂。連年天災之下,就連黨項人都活不下去,其他各族的日子則更加艱難。我出兵西夏,既是在收複失地,也是在解民倒懸。”


    李清露自動屏蔽“收複失地”四字,說道:“李察哥是權奸,陛下可鏟除此人,西夏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


    朱銘好笑道:“李察哥的黨羽,遍布西夏各軍司。我說鏟除就鏟除嗎?西夏成現在這幅樣子,不是一個李察哥就能造成的。”


    說著,朱銘收起笑容,表情嚴肅道:“後宮不可幹政,此事你休要再提。否則的話,你可能會是大明第一個被廢掉的妃子!”


    李清露嚇得渾身一顫,低下頭不敢再言。


    “我隻能保證,你生父一家性命無憂,”朱銘說道,“但他們必須放棄家產,今後搬來洛陽定居,我會重新賜給宅邸。”


    聞得此言,李清露心情稍好,感激道:“多謝陛下關照。”


    李清露雖然號稱公主,其實卻是李乾順的堂侄孫女,她的生父是西夏舒王李仁禮。


    朱銘對李仁禮的觀感還不錯,熟讀詩書,為人正派,甚至有點迂腐。


    李仁禮年輕時貪汙受賄,被兄長李仁忠斥責一通,羞慚難當退還贓款贓物,從此不再接受任何禮物。


    史書的描述是:至死,家無儲糧。


    這在貪汙成風的李乾順朝,極為難能可貴,猶如黑夜當中的螢火蟲。


    留其一命,把他接來洛陽定居,已算是朱銘對李清露的照顧。


    ……


    冬去春來,大戰一觸即發。


    張廣道、張鏜、李寶、楊誌等人,全都留在朝堂,沒有被派去前線。


    他們一個郡王、一個國公、一個郡公,又在內閣、兵部和樞密院任職,繼續立下軍功不是什麽好事兒。


    對自己,對朝廷,都不好!


    更何況,他們在中樞運籌帷幄,滅了西夏也有一份功績。


    花榮、關勝等老資格將領,也乖乖留在樞密院。


    他們這類雖然資格老,但該立的功已經立下了,而且沒有做主帥的本事,留在洛陽做官享福比較合適。


    整個陝西方麵軍,主帥為鄧春,副帥為李彥仙。


    鄧春是大明村走出的老人,沉默寡言,性格內斂。剛開始能力一般,但成長性極強,而且堅持讀書學習,朱銘對他還是很放心的。


    李彥仙的能力更強,但資曆稍差,朱銘怕他壓不住老資格將領,因此讓李彥仙做鄧春的副手。


    現在的陝西,已集結四大兵團。


    第一兵團,由吳玠統領,從河湟出發,負責攻略河西走廊。


    第二兵團,由陳子翼統領,在會州、西安州、懷德軍一線,負責攻打西夏的保泰軍司、靜塞軍司。


    第三兵團,由張憲統領,在環慶、定邊、延綏一線,負責攻打西夏的祥佑軍司、神勇軍司,並配合第二兵團合攻靜塞軍司。


    第四兵團,由姚平仲統領,在府穀一帶,負責拔除神勇軍司的北方寨堡,也就是攻略後世的神木一帶。接著再揮師南下,跟第三兵團的北路軍合攻神勇軍司。


    總計出動禁軍八萬、野戰軍十萬、駐防軍十萬、漕軍六萬、民夫三十萬、牲畜四十萬頭。


    如果把民夫也算上,大明就是出兵六十四萬。


    實打實的六十四萬(不含嶽飛、韓世忠部隊)!


    主帥鄧春,目前位於鎮戎軍城(固原縣)。


    副帥李彥仙,目前位於綏德軍城。


    他們兩個既要負責全軍調度指揮,還要負責第二、第三、第四兵團的銜接合作。


    至於第一兵團,用不著兩位統帥去管,從蘭州一路往西殺穿就是,吳玠領兵想打多遠就打多遠。


    另外,沒有監軍。


    或者說,自大明開國以來,一直沒有監軍使這個職務。


    每年都有文官,提議重建監軍體係,而朱銘對此也非常糾結。


    縱觀曆史脈絡,朱銘心裏非常明白,現在可有可無的東西,今後是必然要恢複的。


    未來的那些守成皇帝,可沒有開國君主的控製力。


    譬如幾大都護府,距離統治中心太遠,如果不設立監軍製度,鬼知道武將能搞出什麽事兒來。


    曆朝曆代,任何時候,失去監督的武將,永遠比文官更具破壞力!


    初唐采用禦史做監軍,且不常設,算是一個比較可行的方案。


    朱銘打算滅了西夏就設立監軍。


    具體操作如下:


    第一,仿效初唐時期,由中低品級的禦史擔任監軍。


    第二,仿效東漢早期,監軍製度化、常態化。


    第三,仿效秦朝與西漢,監軍不許沾染指揮權,並且要嚴格遵守軍法。


    第四,總結曆代監軍的害處,不得臨時指派高品級官員或者太監做監軍。


    至於百年之後,守成皇帝破壞這套製度,那不是朱銘能夠考慮的事兒。


    隻能相信後人的智慧。


    ……


    興慶府已經急成一團。


    西夏也在大明邊境有細作,開春雪化之後,明軍頻繁調動,民夫大量集結,恐怖的數量把西夏君臣嚇壞了。


    李察哥也趕回來了,他指著地圖分析:


    “北麵之敵(韓世忠、嶽飛),是遼興宗入侵我大夏的出兵路線。當時武烈皇帝(李元昊)堅壁清野,一路誘敵深入,終於把遼軍給擊退。”


    “東麵之敵(陝西明軍),是宋神宗五路進犯的出兵路線。當時我軍也是堅壁清野,足足把宋軍誘到西平府(靈州),再掘開河渠堤壩,以黃河之水淹沒宋軍糧道,這才把宋軍打得大敗。”


    李察哥雖然在往西夏臉上貼金,但大致符合實際情況。


    可明軍不是遼軍,也不是宋軍。


    遼軍當時連戰連捷,李元昊被打得不敢接戰,隻能堅壁清野、誘敵深入。然後又派使者請罪,盡量拖延遼軍的攻勢。最後西夏能夠取勝,是遼軍自身糧草不足,又在西夏搶不到糧,人饑馬弱遭到西夏的反攻。


    宋軍也是把西夏軍隊給打爆,一路殺到靈州城附近。那裏是西夏的舊都,距離西夏首都隻剩百餘裏。


    然後,宋軍的騷操作就來了。


    高太後的叔父是其中一路主將,害怕攻克靈州的大功被搶走,勒令前線軍隊不得立即攻城,必須等他過去合兵再動手。這給了西夏守軍充足時間布防,又掘開黃河堤壩切斷宋軍補給線——完蛋!


    當時,種諤那一路敗得更扯淡。


    由於山區運糧太困難,民夫的待遇又糟糕,還被催著趕時間,於是不斷有運糧民夫逃跑。轉運使害怕運糧工作出問題,奏請朝廷之後,獲得直接處死知州以下文官的權力,勒令州縣官吏必須完成運糧任務。


    州縣官吏被嚇壞了,對運糧民夫更加嚴苛,動輒虐殺不聽令者及逃跑者,卻又不改善民夫的待遇。這導致民夫爭相逃跑,軍糧根本運不出去,種諤因糧草不濟而大敗。


    如此種種,都是血淚教訓。


    大明的內閣、兵部、樞密院,把宋夏百年戰爭資料翻出來,朱銘親自領銜總結宋軍曆次失敗的原因。


    第一,不許虐待民夫,保障民夫待遇。


    第二,嚴防西夏決堤,用黃河搞水攻。


    第三,誰因為搶功而影響大局,奪爵、削職、處斬、抄家!


    李仁忠說道:“晉王說的這兩次,都是我大夏最危險的時候,兩次皆有滅國之危。看來,我們這次也該堅壁清野、誘敵深入,才能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李察哥說道:“克夷門以北,我早已堅壁清野,帶走了沿途所有的牲畜和糧草,就連老百姓的民居都全部燒毀。”


    “嶽飛和韓世忠雖然獲得我軍一些糧草,但從去年秋天到現在,糧草已消耗無數,而且冬天還無法運糧。”


    “他們的軍糧,基本是從山西運來的,糧道足有一兩千裏。隻要拖到夏天,嶽、韓二人的糧草就該撐不住了。”


    李仁忠問道:“左廂(東部)各軍該怎樣退?”


    李察哥早就想好了,指著地圖說:“和南軍司退守西涼府(武威),保泰、靜塞軍司退守西平府(吳忠)。祥佑軍司、神勇軍司、嘉寧軍司退守鹽州,如果鹽州也不好守,那就繼續撤退到白池城。各軍全部堅壁清野,一粒糧食都不留給敵人!等拉長明軍的糧道,再尋找機會斷其糧草。還有,能掘開黃河就掘河,把能淹的地方全淹了!”


    李仁忠聽得瞠目結舌。


    這是要直接放棄西夏的東部、南部防線,而且不管戰後該怎麽活下去啊。


    能淹的地方全淹了,意思是把西夏百姓種地和放牧的地方也淹了!


    就算西夏能夠擊退明軍,也會被李察哥此舉搞得饑荒遍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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