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萬物複蘇。


    轉眼已是大明複興中華十年,西元1142年。


    西北地區連續多年春旱,終於在今年得到緩解。雖然還是有點小旱,但終究下了幾場雨,讓人們看到一絲風調雨順的希望。


    連皇帝都躲在宮裏不敢出來的大理國,依舊維持著混亂而穩定的統治。


    雖然非常亂,但亂得大家都不敢動手。


    高氏內部也不敢互相攻打,因為還有其他幾個大族。若是高氏內耗太嚴重,其他大族趁機發兵,這是誰都不願看到的局麵。


    大理沒爆,高麗卻快要爆了!


    高麗國王依舊是王構,兩度慘遭軟禁,三次鏟除權臣,至今也才三十三歲而已。


    王後任氏。


    國丈任元厚,兼任國相。


    如今的高麗國內,世家門閥控製全國,把寒門和武將壓得抬不起頭。矛盾已經在爆發邊緣了,門閥之間卻又掀起內鬥。


    國丈任元厚的老家在全羅道,也就是朝鮮半島的西南角,跟濟州島隔著海峽相望。


    這裏雖然也有港口跟大明做生意,但貿易量遠遠被西海道甩開。而中日貿易雖然也路過全羅道,但都是在濟州島中轉停靠。


    因此,基本盤在全羅道的定安任氏,隻能在海貿當中吃點殘羹剩飯。


    而出過多位國相和皇後的海州崔氏,家族勢力正好在貿易極盛的西海道。


    通過十年海貿發展,海州崔氏的實力飛速壯大。


    當初提兵進京,剪除叛逆的金氏,反而被兩家聯手打壓,如今已蹦躂不起來了。


    開京。


    海州崔氏,仁川李氏,兩大門閥正在密議。


    仁川李氏的李資謙,正是王構幹掉的第一位權臣。


    權臣雖倒,家族不倒。


    並且,崔、李兩族世代聯姻。前者挨著第二大港,後者挨著第三大港,聯手把持著來自大明的海貿利潤。


    至於第一大港,自然是開州港。


    開州是高麗首都,那裏的港口利潤,可不能歸某一家,都是大家一起分潤。


    “任元厚欺人太甚了!”李之元大怒。


    崔允儀歎息:“唉,他是國相,又是國丈,官員還不是隨便他安排?”


    李之元說:“可他這次太過分,不但把漢陽(首爾)郡守換成他的人,還把漢江沿岸的官員,全部換成依附他的世家子弟!”


    崔允儀不說話。


    李之元道:“這次換的是漢陽郡守,下次可就該輪到海州了。你如果不幫我李家,等到崔家被打壓,到時候誰來救你們?”


    崔允儀說:“你們仁川李氏,在漢陽經營多年。朝廷換一個郡守怕什麽?不要公然對抗郡守,讓屬官屬吏陽奉陰違,弄得那郡守一件事都辦不成。把他逼走!”


    “隻是這樣?”李之元心有不甘。


    崔允儀反問:“難道你還敢公然抗命,又或者派人把郡守殺了?”


    李之元無法回答,隻能發脾氣說:“我會讓漢陽郡守,半年都待不下去!”


    崔氏、李氏雖然經濟實力更強,但架不住任元厚的政治實力啊。


    人家本來就是國丈兼國相,又拉著一群眼紅海貿的世家,聯合起來從李氏手裏奪取商業利潤。


    李氏除了暗中抵製,就隻有發動政變,沒有第三個選擇。


    拿下漢陽及漢江沿線行政權的任元厚,頓時誌得意滿,開始踏上人生巔峰。


    來自好幾個世家的官員,開始對任元厚歌功頌德,逼著國王給任元厚升官升爵。


    其爵位、官職和加官如下——


    宣忠安社佐理同德功臣、三重大匡、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尉、上柱國、定安公,食邑二千戶,食實封六百戶。開府“壽寧”,置僚屬。


    權傾朝野!


    崔氏、李氏再有錢又如何?乖乖躺著!


    就連任元厚的長子任克忠,也就是高麗王後的哥哥,也做了門下侍郎兼判兵部事。把兵權掌握在手裏。


    “叔父,任元厚已不可製。”崔允儀提醒說。


    高麗副宰相崔弘宰道:“他的女兒是王後,他的外孫是太子。我們崔家靠海貿賺了太多錢,把那些世家門閥嫉妒得要死。他們聯手控製朝堂,我這個副相又有什麽辦法?”


    崔允儀出主意道:“兵變。”


    崔弘宰連連搖頭:“世家和文臣的爭鬥,怎能牽扯進來武人?這是壞規矩的,一旦那樣做,我們崔家就是眾矢之的。”


    “難道現在的崔家不是眾矢之的?”崔允儀反問一句,又說,“任元厚權傾朝野,已經不把陛下放在眼裏。如果叔父害怕擔上罵名,可以慫恿任氏提拔的武人作亂!到時候,任元厚激起兵變,我們正好去平叛。”


    “讓誰作亂?”崔弘宰問。


    崔允儀說:“鄭仲夫。”


    鄭仲夫是海州人,皮膚白皙,美髯魁梧。


    因為長得特別帥,被崔弘宰送去控鶴軍(禁軍)當兵。又因為球踢得特別好,獲得高麗國王重用,被提拔為牽龍隊正(國王儀仗隊隊長)。


    當時還是金富軾在專權,一次除夕宴席上,金富軾的兒子金敦中,用蠟燭點燃鄭仲夫的胡須取樂。


    鄭仲夫當場大怒,把權臣的兒子打了一頓。


    身為高麗國王的王構,雖然跟鄭仲夫是好朋友,卻隻能悄悄派人讓鄭仲夫逃跑。


    鄭仲夫甚至不敢回鄉,逃去躲在任元厚家裏。


    眾人聯手鏟除權臣金富軾之後,鄭仲夫同時跟國王、宰相、副宰相交好,一路升遷到高麗武人最高職務——上將軍。


    然而,鄭仲夫現在的情況很尷尬。


    國王被徹底架空,宰相跟副宰相決裂,鄭仲夫被夾在中間不知該聽誰的。


    夜間,宵禁。


    崔允儀悄悄的敲響鄭家側門,鄭仲夫連忙親自來迎接,驚訝道:“閣下乃堂堂侍中,怎夜間從側門而入?”


    崔允儀苦著臉說:“我雖然是侍中,我叔父雖然是副相,可那任元厚權傾朝野,我又哪裏敢白天來見將軍?”


    “唉!”


    鄭仲夫一聲歎息:“崔侍中快快請進吧。”


    兩人來到屋裏,鄭仲夫找出一小包紅茶。


    在大明國內,鄉下地主都能喝得起的普通紅茶,這位高麗上將軍卻視若珍寶。他小心翼翼倒出些茶葉,親自沏上開水說:“這是來自大明國的茶葉,末將隻弄到八兩,平時都不舍得喝。”


    崔允儀趁機上眼藥:“堂堂上將軍,竟隻有半斤紅茶嗎?改日我讓仆人送兩斤來。”


    鄭仲夫又是一聲歎息:“武備不振,軍費消減,能買半斤紅茶已不容易。”


    這是真話。


    大明的軍威太甚,高麗徹底躺平。


    反正也打不過,練兵來做什麽?高麗不斷消減軍費,而且消減之後的軍費,還被文官們克扣大半。


    將領們想吃空餉都沒機會,根本撈不到幾個錢,士兵更是得自己打工過日子。


    而高麗第一武臣鄭仲夫,別說遇到宰相,就算遇到三四品的文官,也得點頭哈腰裝孫子。因為文官能做到三四品,背後肯定有大家族在撐腰!


    崔允儀對武將的現狀表示同情,又把鍋全甩在任元厚頭上:“隻因那任氏專權,才讓武人愈發艱難。他現在不僅打壓武人,還對付我們崔氏和李氏。你看他那一連串的爵位和官職,距離謀朝篡位隻差半步了。若非陛下當年通風報信,大將軍早就死於金氏之手。陛下對將軍有救命和提拔之恩,難道將軍眼見陛下蒙難而不管嗎?”


    鄭仲夫說:“可我隻是一個武人,怎能對付得了宰相?”


    崔允儀說道:“今年端午祭的時候,陛下會設宴款待眾臣。我出手幫忙……”


    一番密議,鄭仲夫親自把崔允儀送出門。


    這位武人可不是什麽粗鄙之輩,他出身海州寒門,也是從小讀過書的。


    他知道崔氏把自己當槍使,事後自己肯定要倒黴。


    崔氏的計劃,無非是借鄭仲夫之手,把任元厚一黨給幹掉。但門閥世家動不得,鄭仲夫肯定臭名昭著,成為眾多門閥的眼中釘。


    到時候,崔氏再出手幹掉鄭仲夫,就可以順勢執掌朝政。


    哼,門閥世家很了不起嗎?


    看著崔允儀消失在夜色中,鄭仲夫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曆史上,鄭仲夫悍然發動兵變,把開京文官殺得七七八八,廢立國王從此開啟武人時代!


    次日,鄭仲夫把自己的心腹叫來,哭訴自己又被文官欺負了。


    武臣李義方拍桌子大怒:“那幫大頭巾就不是人,軍餉本來就被削得不剩幾個,還要貪汙克扣讓士兵沒飯吃。我可是牽龍行首,是陛下的親衛將領,遇到低品文官都跟狗一樣問候。”


    “將就著過吧,還能造反不成?”武臣李高歎息。


    鄭仲夫道:“我卻是忍不住了。金敦中之父當年幽禁陛下,他家犯了那麽大的罪過,而且他父親都被鏟除了,此人卻還能繼續在朝廷做官。這是為什麽?因為他們是世家大族出身。憑什麽我們這些寒門,就天生要被世家壓著?金敦中燒我的胡須作樂,這個大仇我一定要報!”


    李高提醒道:“如果殺任元厚和金敦中,就算能夠成功,事後我們也會被世家聯手清算。”


    鄭仲夫卻說:“殺光開京那些大族出身的文官,隻留寒門出身的文官,再大肆提拔武人做文職。這樣做就不怕被清算了,總不能他們的鬼魂回來報仇吧?”


    “殺光那些大族文官?”眾武臣驚駭不已。


    鄭仲夫問道:“你們不敢嗎?”


    眾人沉默許久,李義方咬牙切齒道:“幹了!”


    “幹了!”


    其他武臣紛紛表態,他們被門閥壓了太久,而且還越壓越狠,心中一股怨氣必須發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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