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宋使者對王構的描述是:眉宇疏秀,形短貌豐,肉勝於骨。


    這十二個字,意為“一個眉清目秀、體態豐滿的矮子,陰柔羸弱似有短命之相”。


    肉勝於骨,並非形容這個人特別肥胖。


    而是說他顴骨不顯,陰盛陽衰,氣血不通,可能壽命不長。


    曆史上的王構,還能再活四年。


    年紀輕輕的,突發惡疾,藥石難救,一命嗚呼。


    此時此刻,這位國王被帶到白崇彥麵前。身高不足一米六,微微發胖,五官清秀,畏畏縮縮的受氣十足。


    “小王拜見天使!”王構作揖見禮。


    大明朝廷不承認政變,而且還未正式吞並高麗,王構目前依舊是大明冊封的國主。


    因此白崇彥恪守外交禮儀,態度恭敬的回禮道:“我謹代大明皇帝陛下,問高麗國王殿下安。”


    王構說道:“吾甚安。大明天子萬歲!”


    鄭知常也說:“殿下安康。”


    “一別經年,故人重逢,實在萬般感慨。”王構歎息說。


    鄭知常以前是高麗第一才子,而且作為西京貴族代表,一直在幫王構謀劃遷都平壤,徹底脫離南方門閥的控製。


    可惜他們失敗了,還引來金兵南下,把平壤變成人間地獄。


    鄭知常很想勸說王構獻國,但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隻能說道:“殿下還安全就好。”


    白崇彥也是要麵子的,同樣不方便說這些,於是悄悄給金允珪使個眼色。


    金允珪立即明白啥意思:“國主差點就被那些貴族帶走了,幸好國主識得大體,高喊著獻國投明逃回來。”


    此言一出,屋內安靜下來。


    王構當時說要投降大明,但脫離豪族控製之後,其實心裏又存有僥幸。


    尤其是白崇彥以禮相待,讓王構看到了繼續做國王的希望。


    可金允珪一句話就把事情捅破,現在等於是逼著王構立即做決定。


    這位小胖子國王表情憂傷,低眉順眼間悄悄抬頭一瞥,卻見白崇彥表情嚴肅站在那裏。


    完蛋了,這國王果然做不成了!


    如果大明有意保留高麗國祚,白崇彥肯定出言嗬斥金允珪。可白崇彥卻不說話,明擺著是在等王構表明態度。


    王構又看向鄭知常,鄭知常連忙扭頭去看窗戶,似乎那窗欞的樣式特別漂亮。


    他再望向一眾寒門士子,士子們皆低頭不語。


    王構徹底心灰意冷,這屋子裏的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獻出國土。


    沒猶豫多久,王構突然說道:“請問,高麗國王金印和封國詔書何在?”


    白崇彥早就準備好了,這玩意兒是從高麗王宮搜出來的。


    王構開口一問,白崇彥立即捧出,還假惺惺說:“物歸原主,請國王妥善保管。”


    保管個屁!


    王構突然朝著西邊跪下:“臣構,大明之藩王也。實乃才能有限,不能保國安民,每每受奸臣所製。今欲獻國,歸附大明,請天使代陛下收之。”


    白崇彥連忙移步避讓,說道:“此大事也,當合乎禮,請國主召集文武眾臣,並且準備好獻表,在大朝會上依禮而行。”


    王構尷尬一笑:“是我失禮了。”


    隆冬時節。


    高麗國主王構重回宮中居住,隨即發布一係列命令。


    第一,宣布鄭仲夫一黨為叛逆。但李俊儀、李義方等人,戴罪立功救出國王,因此可以赦免。其餘叛亂將士,隻要迷途知返全都赦免。


    第二,宣布鄭仲夫擁立的是偽王,但太子受到脅迫並非自願,因此予以赦免依舊是太子。鄭仲夫做的那些改革,什麽內閣六部製度一並作廢。


    第三,以全州李氏為首的地方貴族,試圖趁亂擄走國王,實為叛逆之舉!


    第四,重新任命高麗文武大臣。


    第五,召集新的文武大臣開大朝會。


    大朝會上,當著百官的麵,王構親自宣讀獻表,把高麗國祚獻出、歸附大明。


    鄭知常才是真正的大明使者,代大明皇帝接受高麗獻表。


    並且,高麗王宮裏的所有財寶,允許王構悉數帶去洛陽享受——其實也沒剩多少了,除了金銀器物值錢,其餘放在大明都是尋常之物。


    王構身為高麗國王,發出的最後一封詔書,是勒令高麗百姓和軍隊,不得抵抗明軍接收地方。


    誰敢抵抗明軍,就是高麗叛賊!


    “諸位,請吧。”


    大雪初霽,鄭知常已經迫不及待啟程了。


    除了王構的妻妾外,他的三個弟弟、幾個叔叔也一起前往洛陽。


    三個弟弟,全是和尚!


    一個是玄化寺僧統,一個是法泉寺住持,一個沒有擔任寺院職務。


    當時李資謙擁立王構繼位,不但逼迫王構的三個弟弟出家,還嚴密監視王構那幾個有野心的叔叔。


    比如王構的叔叔太原公王侾,就被李資謙嚇得逃去南方,躲了九年才重新回到開京。


    王侾今年也才四十歲,拖家帶口跟著鄭知常去洛陽。


    坐船渡海的時候,王侾忍不住問:“鄭先生,我這個高麗太原公,到了大明還能不能有爵位?”


    鄭知常說:“你們跟金國、西夏的宗室不一樣,那些都是有實權的、有罪過的。爾等卻受盡權臣欺壓,國事上做不得主,如今又願意歸附大明,因此大明天子肯定會善待。我盡量在天子那裏求情,給你們一個子爵或男爵。能不能食實封還未知,但有一個低等爵位也能領俸祿。至少,今後的日子過得下去。”


    “有勞鄭先生了。”王侾鬆了口氣。


    又聊一陣,他起身返回自己的船艙,跟隔壁艙的齊安公王偦碰見。


    王偦問道:“他怎麽說?”


    “可能弄到個子爵或男爵。”王侾把鄭知常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也好,也好。”


    王偦更加輕鬆愉快,甚至還笑著說:“大明的餐飯真是豐盛,寒冬時節飄在海上,居然還能吃新鮮的大白菜。又有一種洋蔥、一種胡蘿卜,皆為蔬菜之佳品,聽說都是番邦進獻的。尤其是那胡蘿卜燒豬肉,裏麵放足了香料,道一聲珍饈美味也不為過。”


    王侾忍不住砸吧嘴:“胡蘿卜燒豬肉確實好吃。”


    王偦問道:“想來是我們剛剛歸附大明,所以能頓頓吃這種珍饈。日子久了,估計便無這般好事。”


    “每旬能吃上一頓也是好的。”王侾開始憧憬今後的大明生活。


    高麗王朝的禁肉政策,表麵上是因為佛教,歸根結底是農業技術太落後。


    這麽說吧,韓國後來出土了四把木犁,被證實屬於高麗王朝的農具。


    木犁……


    高麗當然知道鐵犁的效率更高,但鐵製農具很貴啊。


    就連高麗的那些高級將領,盔甲也隻有少量鐵片,哪還有餘力生產廉價鐵製農具?


    而且,當模仿唐代租庸調的柴田科製敗壞之後,高麗的土地製度徹底走向畸形,再加上那些經久不滅的世家門閥,真正種地的農民根本就用不起鐵器。


    農業落後,養殖業自然跟著落後。


    高麗王朝建立之初,就以佛教為由頭,禁止普通官員和百姓屠宰牲畜。


    宋徽宗在位期間,曾派使者前往高麗,使者記錄了這麽一段:


    “高麗政策很仁慈,好佛戒殺,隻有國王和權貴能吃豬羊。且其國人不擅長宰殺牲畜,聽說使者要去專門養起來待宰。他們捆住豬羊的四肢,然後扔進火裏燒死,再用水衝洗燒焦的皮毛。”


    “如果有沒燒死的,就用棒子打死。接著胡亂剖開腹肚,腸子全都被割斷了,糞水到處流淌。雖然做成了肉羹和烤肉,卻依舊惡臭不絕。其屠宰和烹飪手段實在太拙劣了!”


    這可是國王用來招待大宋使者的啊,連他媽殺豬都不會。


    大明跟高麗敞開貿易之後,有許多廉價鐵器湧入。但高麗百姓依舊買不起,隻有極少數門閥,才購入一些鐵製農具——大多數門閥都不願買,因為花的是自己的錢,而使用者卻是那些低賤的佃戶。


    明年,大明將會派來一些冶鐵工匠,先提高朝鮮半島的采礦和冶煉水平。


    等可以自行生產廉價鐵器之後,再派勸農官過來提高農業水平。


    隔日,海船在登州港靠岸。


    鄭知常帶著一眾高麗王室和宗室,直奔登萊府城的賓館而去。


    天已經放晴了,城內街道上的積雪,被商人和百姓掃得幹幹淨淨。


    此城極為繁華,畢竟是前往遼東和高麗的首選港口,一些來往日本的商船也會從這裏出發。


    從碼頭到城內,這些高麗人目不暇接,看什麽都覺得極為新鮮。


    正是中午時分,一陣香氣襲來。


    王構看到城外的路邊攤,居然烹飪著各色肉食——以豬羊內髒和魚肉居多,也有一些豬肉和雞鴨,但羊肉相對比較少見。


    不時有販夫走卒停下,坐在路邊攤吃起來。


    他們吃得並不怎麽豐盛,掏錢買來一大碗湯,隻有非常少的肉類或內髒,大部分都是白蘿卜、大白菜之類。


    主食則是廉價麵食,麵粉裏攙著玉米粉,甚至還夾雜著麥麩。


    咬一口雜麵饅頭,再喝上一口湯,又吃一口蔬菜。


    僅有的幾片肉菜,那都是留著最後吃。


    也有特別節儉的食客,坐下就喊:“不要肉,多來點湯跟蘿卜!”


    大冬天的,湯麵上飄著油花,熱騰騰喝上幾口,頓覺渾身發熱有了力氣。


    王構看得震驚莫名,指著正在吃飯的販夫走卒:“市井小民也能每天吃肉湯嗎?”


    鄭知常昂首挺胸道:“不然怎說大明富庶呢?”


    幾位有高麗宗室身份的公爺、侯爺和僧人,以及他們的妻子兒女,聞著那些街邊的廉價肉湯味道,居然齊刷刷的開始吞咽口水。


    似乎,搬到大明過日子很有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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