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寨的動向,上白村這邊毫不知情。


    甚至山賊嘍囉們也不知道,每次下山劫掠,為防走漏風聲,都隻提前告訴幾個頭目。


    朱國祥的村學還未開張,因為農忙時節到了。


    此刻朱銘手持鐮刀,正在彎腰割麥。


    他割下的麥子,被嚴大婆用麻繩捆紮起來。


    白祺這孩子也沒閑著,跟在朱銘屁股後麵,提著竹籃撿拾遺落的麥穗。


    嚴大婆捆完麥子,也折身去收割。


    不多時,朱國祥扛著釺擔過來,將嚴大婆捆好的麥子挑走。釺擔是扁擔的加長版,兩端還有鐵尖,插進捆好的麥堆就能挑起。


    婆媳倆親自耕種的,也就這一畝麥地,其餘全部佃租給了村民。


    把麥子挑回家中,放在院壩裏鋪開,朱國祥就拿起連枷開始打麥。


    沈有容同樣在勞動,她將之前打的麥子,掃進籮筐裝好。此刻正在使用風簸,將雜物與麥粒分離,額頭累得全是細汗,臉上的皮膚也被曬黑許多。


    兩人一邊幹活,一邊聊著閑話。


    沈有容問:“相公種的玉米越長越高,想必也能收許多糧食,麥子能不能跟玉米套種?”


    朱國祥回道:“能的。麥子要留出空行,在空行裏套種莊稼。種大蒜最好,一來月份剛好適合,二來大蒜可以驅蟲。等到麥子收割前一兩個月,就把大蒜換成玉米種下去。麥子收割之後,麥行又換成豆子和紅薯。同一塊地,能種五樣莊稼,且生長收獲期完全錯開,一年四季都不會閑著。但山地不行,肥力跟不上,娘子家的麥田正好。”


    “那可好得很,一塊地種五樣莊稼。”沈有容笑得很開心,開始幻想明年的大豐收。


    朱國祥感慨道:“可惜種出再多糧食,也不夠官府橫征暴斂。”


    沈有容臉上的笑容頓失:“咱家的土地,有不少被村裏的主戶佃著。他們今年也要多交稅,恐怕佃租收不起來。昨日吳二哥來尋俺,說他不做主戶了,家裏的幾畝薄地全賣掉。他想把地都賣給咱家,來做咱家的客戶,問相公願不願收留。”


    “收下吧。”朱國祥當然願意接納,這是邁向大地主的第一步。


    沈有容說:“若是收下客戶,就不能做五等戶了,咱家明年要多交賦稅。”


    朱國祥說:“多交賦稅也要收下。”


    一旦收下客戶,戶口本都要改,須把客戶信息加在上麵。


    隻有一點非常奇怪,正常來講,村民就算要投地主,也該投老白員外才對,那吳二居然來投朱家父子。


    看來,老白員外真的損了聲譽!


    催稅很正常,年年都催。


    但今年催得太多,已經超過農民的承受能力。被推出來做惡人的白福德五兄弟又跑了,老白員外隻能親自下場,還動用保甲法整出一堆催頭。


    村民心裏當然有怨氣,那吳二跟朱銘聊得來,還送過朱銘一竹筒散茶。這次打算不做主戶了,吳二寧願便宜朱銘,也不便宜那老白員外。


    長此以往,投靠朱家父子的客戶越多,他們跟老白員外的矛盾就越大。


    父子倆必須盡快發展實力,否則到了一定程度,老白員外有可能翻臉。


    所謂發展實力,不是多占土地,而是積累聲望,抬高社會地位。


    比如結交李含章和鄭泓,就是擴展了人脈,讓老白員外心有顧忌。又比如跟張廣道關係密切,有個匪寇在旁,也是一種倚仗。


    簸了半籮筐麥子,沈有容關掉風簸,去朱國祥那邊幫忙,低頭說:“等麥子收完,相公就去拜望俺爹娘吧。”


    “娘子安排就是。”朱國祥說。


    沈有容不禁笑起來,心裏甜絲絲的:“可把大郎也帶去,他學問好,俺爹肯定喜歡。”


    “對,這種事情他在行。”朱國祥說。


    這裏的農活可以交給沈有容,朱國祥放下連枷,再次扛起釺擔,去地裏挑收好的麥子。


    朱銘正坐在麥地裏休息,見到老爸來了,擦汗抱怨道:“這收麥子的活,真不是人幹的,累得我腰都快斷了。”


    “正好磨煉你的氣性。”朱國祥說。


    朱銘沒好氣道:“你是字麵意思上的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來一直彎腰割麥試試。”


    “這點困難都扛不住?”朱國祥說,“我割也行,你來挑麥。不過提醒一句,你不割麥子,就等於放棄了,沒有經受住考驗。”


    “草!”


    朱銘再次拿起鐮刀,起身說道:“我撐得住!”


    嚴大婆已經習慣了父子鬥嘴,隻在旁邊笑著看熱鬧。她對現在的生活越來越滿意,家裏有兩個男人,幹農活都要快得多,收麥子的速度成倍提升。


    割著割著,朱銘想起什麽,猛然站直:“朱院長,你別挑麥子了,讓聚寶盆馱回去就是!”


    “對啊!”朱國祥猛拍額頭。


    父子倆都把聚寶盆當成戰馬,從來沒想過讓馬兒幹農活。婆媳倆倒是想到了,但又不好意思說,導致那匹馬兒一直在享福。


    撿到馬兒已快三個月,體力早恢複了,是該讓這畜生勞動勞動。


    可憐朱銘的大寶劍,被當成柴刀一路披荊斬棘。如今又是聚寶盆,好端端的戰馬,被抓壯丁用來幹農活。


    傍晚,一家人收工回去,沈有容也煮好了飯,正在院裏掃晾曬的麥粒。


    今天夥食標準提升,大米飯,有肉菜,還用豬油煮了菜湯。


    就連隻幹了半天活的聚寶盆,也多給兩把豆子。


    朱國祥給兒子說起有客戶投靠,朱銘說道:“這是好事,除了老白員外,村裏投靠別家的多嗎?”


    嚴大婆說:“八成都是投靠老白員外,剩下的也是投靠三四等戶,投靠咱五等戶的還真沒見過。”


    “名下有了客戶,改戶帖時肯定升戶等。”沈有容說。


    “不妨事的。”朱銘道。


    吃飽喝足,朱銘站在院外吹晚風,他的腰累壞了,此刻隻想多站會兒。


    隻見幾個壯丁走來,手裏都拿著家夥,路過時還跟朱銘打招呼,然後就繼續往前走過。


    等他們走遠了,朱銘忍不住問:“這些人是幹啥的?昨天我也看到了。”


    沈有容說:“是山上的茶戶,押茶也是他們,閑時還要操練槍棒。”


    嚴大婆的語氣有些不滿:“老白員外抖威風,喊了一二十個下山,就在村裏到處轉,村鄰都嚇得不敢亂講話。”


    朱銘聽明白了,這是老白員外的私人武裝。


    平時在茶園裏工作,估計還要參與采茶、製茶和伺候茶樹。押運茶葉也靠這些人,閑暇時候搞軍事訓練,催稅時則用來震懾村民。


    當然,一般不會拿出來,避免引起村民反感。


    這次官府收稅太多,老白員外怕出亂子,隻能亮出自己的獠牙。


    天色愈發暗了,夜幕降臨,村落變得寂靜無比。


    不時傳來幾聲狗叫,打破這種靜謐,卻又顯得四下裏更加安靜。


    朱銘抬頭看著夜空:“今晚的月亮真大,要不我給大家唱首歌吧。”


    “打住!”


    朱國祥連忙製止,不想聽兒子發神經鬼叫喚。


    朱銘說:“不聽就算了,我以前開直播唱歌,那都是要收禮物的。不過就很奇怪,我講故事的時候人很多,一唱歌居然全特麽跑了。隻剩幾個鐵粉,發彈幕說‘唱得很好’來安慰我。唉,人生寂寞如雪,就沒幾個能欣賞我的歌喉。”


    朱國祥忍不住想翻白眼,他知道兒子今天累壞了,又在瞎雞兒扯淡排解情緒。


    婆媳倆完全聽不懂,以為是廣南路的什麽風俗。


    朱銘忽地喊道:“祺哥兒,快過來!”


    白祺很聽話,快步跑到他身邊。


    朱銘說:“今天不教伱唱歌,教你一首打油詩的鼻祖。”


    “啥是鼻祖?”白祺問道。


    朱銘說:“就是老祖宗。”


    白祺又問:“啥是打油詩?”


    朱銘瞎扯道:“就是你去打油,如果會背打油詩,就不用再給買油錢。”


    “那俺要學。”白祺頗為積極。


    朱銘說:“聽好了。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你知道這首詩寫的啥不?”


    “不知道。”白祺搖頭。


    月色之下,朱銘開始給小孩講解打油詩。


    而在漢江之中,山賊們劃著小船,正在快速接近上白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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