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禦前軍事會議。


    張廣道站在一張西域地圖前,用木棍指著地圖比比劃劃:“據吳玠發回的消息,龜茲、喀什、和田已順利拿下,但進攻伊犁的條件還不完全。具體的情況,可由李侍郎來講解。”


    李彥仙現在的爵位是秦國公,官職為兵部左侍郎,加官太傅、上柱國,軍銜為鎮國大將軍。


    跟那一堆爵位和頭銜相比,他的官職反而最不起眼。


    李彥仙指著伊犁河穀說:“這一條山脈為北天山,這一條山脈為南天山,兩條天山把伊犁河穀隔斷,無法從正東方向直接出兵過去。”


    “有兩條進兵路線可走。”


    “一條是繞到天山北麓,從北天山的一條通道(果子溝山道)過去。一條是從龜茲出兵,穿過南天山的一條山道(夏特古道)過去。我軍如果要拿下伊犁河穀,最好是兩條路線一起出兵,南北對進把整個伊犁給吃掉。”


    “從北路出兵,還要解決那些草原部落的問題。朝廷現在隻駐軍、移民彰八裏(烏魯木齊),更遠的部落依舊沒有歸順。”


    “彰八裏的東邊有北庭城,那裏是大唐北庭都護府治所,也是高昌回鶻王國的夏都。那裏有許多大小部落,去年決戰之時全逃跑了。根據吳玠發回的消息,北庭諸部正在跟乃蠻部作戰,起因是乃蠻部開春之後突然南下。”


    “彰八裏的西北邊有葉密立城(塔城西北),那裏是耶律大石建製稱汗的地方。”


    “我軍從北路出兵,應當先收複北庭諸部,解決來自後方的威脅。然後把彰八裏(烏魯木齊)作為北路軍的大後方,派遣精銳帶著民夫西進,在南下通道的山口外築城。一邊據城防備來自葉密立的威脅,一邊囤積糧草準備南征伊犁。”


    “而龜茲那邊,南路軍的出兵路線極為險峻,西遼極有可能層層設置關隘。龜茲、喀什、和田這次又打爛了,黃佐屠了許多當地軍民,需要遷徙更多漢人過去耕種,這樣才能保證糧草供應。”


    “南北兩路,需要三到五年時間來經營和作戰,才能基本鞏固新占領土,並恢複生產囤積糧草。至少,還需要移民四萬人過去,而且駐軍最好再增加五千!”


    “打下伊犁河穀之後,伊犁需要更多的移民。”


    “我們為出兵伊犁做準備的時候,西遼肯定不會閑著。西遼在南路通道,多半以修築關隘為主,依托道道雄關抵擋我大明的南路軍。而在北邊,西遼也會修築關隘,但主要還是靠草原作戰。我們收服北庭諸部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應當把乃蠻部給打服,至少保證乃蠻部不會加入任何一方。”


    “……”


    李彥仙說的這些內容,早就跟樞密院聯合討論過,現在是來說給皇帝和閣臣們聽的。


    朱銘沒有說話。


    七位閣臣交頭接耳,不時提出一些細節問題。


    李含章說道:“繼續增加駐軍和移民,錢糧耗費過於巨大。能不能直接打?”


    李寶回答說:“可以直接打。先把北庭諸部和乃蠻部打服,還要鎮壓高昌、龜茲、喀什等地的亂賊。然後不顧當地百姓的死活,強行征收更多糧草,作戰時把天山南北的貴族部隊也帶上。”


    “那樣也可以打下來,”李彥仙說道,“但我軍隻能占領關鍵城池,更廣大的區域全部羈縻,今後特別容易生出叛亂之事。”


    錢琛問道:“以後逐年移民是否可以?”


    李彥仙說:“可以。但現在移民非常容易,如果今後逐年移民,則會跟當地貴族和百姓生出更多矛盾。”


    又是一番討論,朱銘拍板道:


    “按照樞密院的方略,內閣與各部商量著執行吧。挑選後續移民的時候,注意保證物資供應,別把移民凍死餓死了。”


    “電報要從河西走廊,一路鋪設天線到最西邊。”


    “三年之內,都不出兵伊犁,先把新占領土給好生鞏固。尤其是北庭諸部,必須盡快收服,北庭城也要有駐軍和移民。”


    以明軍的戰鬥力,當然可以一路殺過去,甚至糧草都可沿途獲取。


    但那跟耶律大石有啥區別?


    無非明軍占領一些重要城池,把更廣大區域收為附屬勢力,根本就無法有效的進行治理。


    更遠的中亞地區可以那樣做,但伊犁河穀必須實際占領和控製!


    得一步一步慢慢來。


    僅是攻取伊犁河穀,就得再用三年時間做準備,就更別提完整的七河之地與河中府了。


    大臣們陸續散去,朱銘盯著地圖看了許久。


    他就像在玩一個地圖填色遊戲。


    漠北草原、準格爾盆地、雲南、伊犁,甚至是貴州的許多區域,都還需要朱銘去給它們上色。


    每塗上一塊,就意味著戰爭、死亡與征服。


    ……


    布哈拉。


    這裏的國王也叫伊卜拉欣,被耶律大石封為桃花石汗。


    西遼還留下一位“沙黑那”,監督國王伊卜拉欣的統治,就如同布哈拉汗國的太上皇。


    今年春天,阿即思不等戰馬長膘,便帶著花剌子模軍隊殺來。


    伊卜拉欣緊急向西遼求援。


    怎麽可能等來援軍?


    西遼去年大戰損兵折將,今年又收到明軍進攻龜茲的消息。雖然大明君臣決定,等三年之後再打伊犁,可西遼君臣不知道啊。


    他們時刻準備著抵抗大明軍隊,根本就不敢調兵去救布哈拉。


    布哈拉城被足足圍困三個月,最終兵敗城陷。


    桃花石汗伊卜拉欣被擄為階下囚,西遼派去監國的“沙黑那”遭處死,布哈拉城內的財富被花剌子模洗劫一空。


    此戰的規模不大,但在中亞和西亞造成巨大影響——它昭示著西遼衰落,已經無力保護屬國。


    遠在木鹿城,桑賈爾收到消息。


    桑賈爾把宰相穆勒克叫來商議:“大明國遠征高昌,擊敗了黑契丹援軍,而且聽說還在繼續打仗。這是我們的機會,黑契丹連屬國布哈拉都無力救援,根本不可能再抵抗我的遠征大軍。”


    穆勒克勸諫道:“陛下,現在不是出兵的好時機。這幾年塞爾柱的屬國紛紛自立,國內本土也經常出現叛軍,甚至連木鹿城都被花剌子模洗劫。我們雖然已經把國內叛軍基本肅清,但人民窮困根本不能提供糧草。一旦強行出兵,恐怕會饑荒四起,到時候又有叛軍肆虐。”


    “軍糧不是問題,大軍所到之處,當地人可以提供軍糧。”桑賈爾打算一路搶過去。


    穆勒克卻說:“如果實在要出兵,東進不如北上。先打花剌子模,那裏更近也更弱,而且阿即思屢次背叛我們。黑契丹被大明國打得無力招架,已經在走向衰落了,什麽時候都可以殺過去。但不能坐視花剌子模崛起,阿即思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桑賈爾覺得有道理,已經被穆勒克說服了,而且從私人情感上他也想打阿即思。


    敵人哪有叛徒可恨?


    而且這個叛徒還屢次背叛。


    大明去年遠征西域,雖然連伊犁都沒拿下,但戰爭的後續影響卻波及到西亞。


    塞爾柱帝國不顧兵疲民困,強行征調大軍進攻花剌子模。


    阿即思聞訊大驚失色,連忙派出使者議和。


    他願意脫離西遼,再次臣服塞爾柱。同時,還把從塞爾柱搶來的財貨,加上一些賠償全部歸還給桑賈爾,並且每年奉上三萬金幣的貢金。


    由於西遼已經不再是威脅,桑賈爾並沒有像曆史上那樣接受投降。


    他率軍一路殺到花剌子模城下,不可一世的阿即思,連首都也不敢堅守,帶著心腹部隊連夜棄城逃跑。


    桑賈爾縱兵劫掠花剌子模,並且扶立一個傀儡做花剌子模國王。象征性的追擊奪取兩座城池,便在劫掠之後班師回朝。


    隨即,花剌子模成了分裂狀態。


    桑賈爾扶立的傀儡國王,與舍棄首都逃跑的阿即思,各自拉起一幫貴族開啟內戰模式。


    對了,被囚禁在花剌子模的布哈拉國王伊卜拉欣,也被桑賈爾順手救下並釋放。


    為了報答恩情,伊卜拉欣背叛西遼,再度投入桑賈爾懷抱,布哈拉就此成了塞爾柱的屬國。


    與此同時,河中府也打得熱鬧。


    由於西遼沒有救援布哈拉,讓屬國勢力看到其衰敗。於是,西喀喇汗國的貴族們造反了,他們先是殺死傀儡國王和西遼總督,繼而跟安置在那裏的西夏餘孽打起來。


    當時,河西走廊的西夏軍民,有兩三萬人逃去投奔西遼。


    耶律大石把他們安置在河中府,侵占了西喀喇貴族大量的耕地和草原。雙方的矛盾越來越激烈,有西遼壓著還好,西遼衰落立即矛盾爆發。


    西夏人被打得猝不及防,狼狽逃去費爾幹納盆地,跟那裏的西遼駐軍聯合起來。


    雙方在山口爆發決戰,西喀喇貴族聯軍大敗,被一路追殺到撒馬爾罕。


    一個叫仁多休哥的黨項貴族,率軍攻入撒馬爾罕血腥屠城,自領河中府總督並請求西遼認可。


    西遼感天皇後,捏著鼻子認了,河中府莫名其妙落入西夏餘孽手中。


    但河中府的亂局才剛開始,由於黨項人的統治過於殘暴,河中府的殘餘貴族串聯反抗。他們也不去打撒馬爾罕,隻是割據地方不聽號令,並且時不時出兵襲擊黨項人的地盤。


    而且,黨項人在屠城的時候,順手還把城內外寺廟屠了,洗劫寺廟數百年積攢的財富。因此激進的天方教徒也在報仇,仁多休哥連續好幾次出門遭遇刺殺。


    仁多休哥沒有耶律大石的政治智慧,他的應對方式隻有一個:殺!


    更南邊,阿富汗地區的哥疾寧(加茲尼)王朝,也在這個時候選擇進攻古爾王朝。


    原因是哥疾寧對古爾壓迫太過,當桑賈爾取得對花剌子模的勝利之後,古爾王朝立即譴使效忠尋求桑賈爾保護。


    哥疾寧國王是桑賈爾的外甥,他早就不甩自己的舅舅了,悍然出兵想把古爾王朝徹底征服。


    桑賈爾為之大怒,拉著正在回師的塞爾柱軍隊,直接半路轉向跑去打哥疾寧。


    雙方不分勝負,打了一陣,各自撤軍。


    朱銘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下令遠征西域,已然引發連鎖反應,整個中亞都陷入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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