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轟!”


    明軍火炮持續轟擊,大理守軍甚至已經習慣了炮聲。


    由於缺乏重炮,白祺對轟塌關牆不報希望。因此連鐵彈都很少使用,就近鑿來石頭打磨成石彈——先用鐵彈轟擊關牆上的防禦設施,再以架在土丘上火炮用石彈轟擊士兵。


    數日之後,龍尾關的城樓千瘡百孔,因木製立柱折斷而倒塌一半。


    綿延八裏長的關城,多處城垛垮塌,無法再有效保護守軍。幾處敵台也被炮彈重點照顧,一些戰棚搖搖欲墜,一些戰棚已經傾倒。


    明軍的炮擊頻率變得越來越低,隻在觀測到關牆上有敵人走動,或者守軍試圖修複防禦設施時,才會集中火力狠狠的開炮。


    平常時候,一天頂多打二三十炮,純屬閑來無事用石彈轟一轟未倒的城垛。


    洱海南岸那一處明軍營寨,變得越來越穩固,每天都有新采伐的樹木運過去。大理守將算是看明白了,那裏屬於明軍用來打造攻城器械的前沿大營——但守軍就是不敢出城襲擊,甚至不敢坐船過來夜襲。


    距離此處大營兩三裏的水域之內,大理戰船根本不敢靠近,稍微過來一些就有火炮伺候。


    轉眼之間,明軍在龍尾關外已經過了十日。


    而林衝早已率軍繞去龍首關,同樣在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


    ……


    大理城內,風聲鶴唳。


    這裏當然有大明細作,其中兩人甚至住在董氏豪宅裏。


    董氏世襲清平官,即大理國榮譽宰相,而且還是宗教首領。若無真正的宰相下令,哪個士兵敢跑來董家搜查奸細?


    他們一有機會就散布謠言,一會兒說張家某人已投敵,一會兒說楊家某人已投敵。就連董氏也沒放過,宣稱清平官董明壽早已叛國,上次出使大明時就做了帶路黨。


    一時間,大理國內的文武重臣,有近半都被傳裏通外敵。


    “又沒抓到嗎?”高踰城生問。


    一個將領跪在地上:“回稟相國,那些細作在城內肯定有很多落腳處,甚至是住在一些官員的宅邸當中。朝廷貼出懸賞之後,很多百姓來檢舉奸細,雖然大部分都抓錯了,但昨日那兩人肯定是真奸細。末將帶兵去抓捕的時候,看見他們竄入巷中,轉眼之間卻不見了蹤影。那附近有好幾處官邸,末將……末將不敢搜查。”


    高踰城生手裏拿著十多份造謠傳單,其中一張甚至聲稱龍尾關副將高珠壽已投敵。


    消息假得不能再假。


    但高踰城生卻隱隱有些擔憂,高珠壽如果真的投敵該咋辦?


    高珠壽的領地在謀統府,距離大理京畿地區很近。率軍北上的林衝,如果無法攻破龍首關,極有可能分兵北上去打謀統府。


    謀統府兵力空虛,高珠壽的親人和家產都在那邊。


    一旦明軍拿下謀統府,高珠壽還會忠心耿耿防守關城嗎?恐怕不用明軍勸降,高珠壽得到消息以後,就會主動跟城外的明軍聯絡。


    現如今一眼假的謠言,極有可能變成真的。


    而且,有兩個張貼傳單的細作,在權貴聚居區域神秘消失,百分之百已有朝中重臣投敵。


    但投敵之人是誰呢?


    似乎誰都有可能,各大姓皆與高氏有仇,就連高氏內部也仇怨日深。


    高踰城生此刻越想越憋悶,他感覺滿朝文武全是通敵賣國之人。就連協助他奪取宰相之位、目前負責鎮守龍首關的高觀音隆,都隨時有可能獻出關城投降明軍。


    高踰城生已經後悔了,他不該跳出來做這宰相,直接向大明獻土稱臣不好嗎?


    現在卻是騎虎難下,甚至不敢輕易投降。


    他趁機奪權的舉動,已經把高量成給得罪死了。而高量成又投靠了大明,怎容他高踰城生也投大明繼續存活?


    還有就是,如果他下令投降的時候,高觀音隆不投降咋辦?會不會突然帶兵殺過來?


    完全是一團亂麻,高踰城生的腦子都快炸了。


    ……


    第十四天,明軍例行開炮。


    守軍對此早已習慣,隻留少數士兵,趴在殘存的城垛後方觀察。


    其餘輪值防守的士兵,全部躲在關內的牆根處,就連將官們也在那附近。


    即便有將領過來巡查,士兵們依舊東倒西歪,全都呈現出一種聽天由命的狀態。


    前些天,將領還會厲聲斥責,殺雞儆猴抓幾個去打板子。現在已經懶得再管了,因為打板子屁用沒有,反而會讓士卒愈發憤懣。


    “唉,還是守山寨好啊,守在山上不會挨炮。”


    “山上的都是短命鬼。我聽人說,想要攻下龍尾關,就要先攻占點蒼山。咱們還隻是挨炮,山上的守軍隨時可能挨刀子!”


    “你說這裏能守住嗎?”


    “你覺得呢?前麵兩位相國,一個被明軍打得大敗,一個索性投了明軍。現在這位相國算什麽?唉,能多活一日算一日,指不定逃得快還能留一條狗命。”


    “現在不能逃跑,抓住了逃兵要砍頭。”


    “我又不傻?我早就想好了,要是山嶺被明軍攻占,他們接下來就要攻打關城。到時候就是逃跑的機會!”


    “怎麽逃?”


    “你想啊,山嶺如果被攻占,敵人從山上和關外一起攻。等他們攻城的時候,就大喊‘我軍敗了’,招呼更多人一起逃。隻要逃的兵多,督戰隊哪裏顧得過來?”


    “……”


    關內的牆根下,三三兩兩正在交頭接耳,甚至還有人在交流逃跑經驗。


    更遠處,數裏外的洱海西岸,許多大理戰船停靠在岸邊。他們本該不斷派出戰船出來遊弋,給南岸的明軍帶去壓力,但被火炮擊沉數艘之後,現在水兵們也開始擺爛。


    水軍將士的想法更簡單,反正他們可以坐船跑,逃生的機會非常大。


    一旦戰事不利,直接坐船開溜。


    沒人相信還能打勝仗,尤其是在見識到火炮威力之後。


    高踰城光巡視各處,胸中怒火越燒越旺,他在天生關的南側山寨怒罵:“大白天的怎還有哨兵擅離職守?”


    山寨守將解釋說:“末將問過了,並非擅離職守,隻是去旁邊撒了泡尿。”


    “把那哨兵砍了!”


    “是。”


    “還有你這山寨各處,防備極為稀鬆。後麵的懸崖處,為何不留足軍隊看守?明軍從懸崖爬上來怎辦?”


    “留一隊士卒守著懸崖足夠了。”


    “再加派五十人!”


    “是。”


    高踰城光訓誡一通,氣呼呼離開山寨。


    他知道軍心已經渙散,尤其是每天的炮擊,雖然沒打死幾個士兵,卻讓大理軍隊的士氣逐日下降。


    不說普通小兵,就連許多將領都開始擺爛,隻等著在緊要關頭逃跑或投降。


    白天除了炮擊,依舊無事發生。


    就這樣到了夜晚,洱海潮汐漸漸退去。


    明軍突然開始攻山!


    山下炮聲大作,無數火把亮起,鼓聲、號角聲、喊殺聲震天響。


    高踰城光親自跑回山寨坐鎮,指揮山上的大理兵防守。


    高珠壽留在關城,防備明軍夜間攻城,把士兵調去牆上布防。


    關牆上的士兵,剛剛燃起火把,就是一通石彈打來,嚇得把火盆和火把全部滅掉。


    靠山的那邊打得熱鬧,其實皆為佯攻,隻打雷不下雨。


    真正的進攻在水裏。


    守軍以為明軍設在洱海南岸的營寨,是專門用來打造攻城器械的。大錯特錯,主要打造的是木筏!


    黯淡的月光下,一條條木筏被推進洱海中。


    一隊隊明軍將士,劃著木筏朝洱海西岸堤壩駛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蒼山那邊,因為打得實在太熱鬧了。


    而且,大理將士根據以往經驗,下意識的認為明軍必然先攻山寨。當山寨真正遭到攻擊時,更加鞏固了這種思維,再加上關牆也遭到炮擊,徹底沒人再關注洱海的情況。


    為了演戲演得更逼真,白祺甚至下令朝著洱海水軍營寨開炮。


    距離太遠,根本打不到敵船,卻嚇得洱海水師不敢出來。


    張彌生今年五十六歲,是大理鳳羽郡的農民。


    這個年齡,已然白發蒼蒼。


    他的長子,幾年前跟蠻夷作戰時陣亡。


    他的次子,被高貞壽抽去打仗,生死未卜。


    高踰城生又派人來征兵,他讓小兒子趕緊逃走,自己卻被抓來防守龍尾關。


    由於年齡太大,他沒有被派去守山寨,也沒有被派去守關城,而是安排在洱海西岸守堤壩。


    為了防備明軍坐船偷襲,這裏也搭建了臨時工事。


    聽到遠處的炮響,張彌生靠在堤壩上歎氣:“山寨怕是守不住囉。”


    “跟咱們沒關係,”旁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兵說,“關城那邊的兵潰逃時,咱們這裏就一起逃,而且還逃得比他們快。到時候別往大理跑,一頭鑽進點蒼山裏,等仗打完了再出來。”


    張彌生嘀咕道:“逃進山裏餓死?”


    那老兵說:“龍尾關一破,大理城轉眼就沒了,我們在山裏不必藏多久。算起來,我也打了二十多年的仗,沒想到一把年紀還被抓來上戰場。”


    不遠處,有個相對年輕的士兵,站在防禦工事上解褲腰帶,朝著洱海裏嘩啦啦放水。


    這個大理兵抖了抖,正打算把褲腰帶係好,突然發現前方水麵影影幢幢。


    他以為自己看花了,連忙閉眼又睜開。


    定睛足足看了十多秒,這大理兵猛地叫喊道:“敵襲,敵襲!”


    轟鳴的炮聲,把劃水聲給蓋住,直到此時才發現明軍乘坐木筏而來。


    本來在偷偷接近的明軍,發現自己暴露蹤跡,立即朝著岸邊開槍放銃。


    “砰砰砰砰!”


    一連串槍聲響起。


    張彌生下意識轉身抬頭去看,一顆子彈從他耳邊擦過,甚至臉頰都有灼熱發燙的感覺。


    “快逃啊,明軍殺來了!”


    旁邊的老兵逃跑經驗豐富,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把隊伍帶崩,否則自己先逃容易被抓到了軍法處置。


    五十多歲的張彌生,此刻行動矯捷仿佛年輕人。


    他扔掉手裏的破爛長槍,從堤壩工事飛身躍下,跟著一起大喊:“明軍來了,快逃命啊!”


    一個又一個大理兵,跟著這樣呼喊,然後紛紛逃命。


    本來被安排在這裏防守的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拚命的打算!


    負責率兵偷襲的偽楚降將陳瑫,他常年在洞庭湖作戰,對於水戰是極為精通的。


    陳瑫以為今夜會有一場惡戰,結果朝著岸邊放銃之後,那裏的敵軍居然直接逃得精光,就連將領和軍官也跟著潰兵一起逃。


    “衝上岸去,點燃火把給友軍傳信號!”陳瑫大喜。


    不到片刻,洱海西岸亮起無數火把,並且朝著空氣放銃製造聲勢。


    白祺立即指揮正麵攻打關城。


    龍尾關守軍副將高珠壽有些發懵,匆忙派人去後方查看情況。但早就想著逃跑的守關士卒,發現明軍正往自己殺來,後邊又有敵人奇襲得手,頓時大呼逃命開始成片成片潰逃。


    “臨陣脫逃者死!”


    高珠壽聲嘶力竭的喊著,但除了親兵之外,根本就沒人聽他的。


    還在守山寨的高踰城光更是納悶,山下的明軍鬧出的陣仗很大,卻遲遲不見實質性進攻。


    忽然,有士兵從山下驚恐奔來:“關城沒了!關城沒了!”


    高踰城光聽得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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