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是不能隨便離開其轄地的。


    朝廷給湖北布政司發電報公文,特地給了謝以勤兩個半月假期。他先去湖北布政司辦了手續,進京第一件事是到吏部報到。


    “又回來了!”


    謝以勤乘坐馬車,一路觀賞洛陽街景。


    他上一次來是回京述職,那會兒剛剛結束政變,洛陽城內風聲鶴唳。閣部院大臣被換了一茬,許多官員甚至還有空缺,又或者尚在半路沒趕回來。


    當時他來去匆匆,根本不敢在洛陽多留。


    亮出官員腰牌,謝以勤直入吏部稽勳司。這個部門,負責文官勳級、名籍、守製、終養等等。


    比如文官給父母守孝,回京之後就要來稽勳司報道。地方文官因故進京,也要來稽勳司報個道。


    接待謝以勤的,是一個高級文吏:“閣下何事進京啊?”


    謝以勤拿出湖北布政司的文書:“休假。”


    “休假?”文吏頗為詫異。


    休假官員一般回老家,趕在假期結束前回任職地即可,即便籍貫在京城也用不著來吏部報到。


    他仔細核對文書,總感覺謝以勤的名字很耳熟。


    黃州府通判?


    姓謝?


    文吏蹭的站起,恭敬作揖道:“閣下可是小謝學士之父?”


    謝以勤反而愣住了:“我兒在洛陽這般有名?”


    跟大長公主勾搭上了,還經常出入公主宅第,甚至被公主帶去覲見太後和皇帝。這特麽能不有名嗎?


    或許有人不關注這些,但肯定不包括吏部官吏,尤其是掌管文官檔案的稽勳司!


    這文吏態度熱情,笑著說:“謝通判快快請坐。”


    他找來一個薄冊,登記謝以勤的進京情況,又在那份湖北布政司文書上蓋章。


    文吏一邊忙活,一邊打聽道:“謝通判是進京看望令郎?”


    “是。”謝以勤可不敢在洛陽顯擺。


    文吏基本猜到啥情況,便報上名號混個臉熟:“在下稽勳司筆貼吏丁昂,字奮之。謝通判以後若來吏部辦事,有什麽吩咐盡管說一聲。”


    “記住了,有勞閣下。”謝以勤連忙回應。


    雖然隻是一個文吏,但這特麽是吏部的文吏,結交來或許沒什麽用處,得罪了卻指不定要出啥幺蛾子。


    文吏故意拖時間又閑聊一陣,加深自己在謝以勤心中的印象。


    離開吏部,謝以勤感覺有些不真實。


    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在洛陽被人稱為“小謝學士之父”。


    而且,兒子的名頭也太大了吧?隨便一個文吏,隻看了他的職務和名字,就能聯想到他是謝衍的父親。


    暈乎乎一陣,謝以勤又高興起來。


    我兒子真牛逼!


    回到客棧,謝以勤給妻子說了剛才的經曆。


    王貽彤也開心得不行:“這般才叫名動京城,隨便遇到一個文吏都知道!”


    謝以勤說:“還是我平時教得好。”


    “你幾時教過他讀書?六郎小時候練字,多練幾個寫不好,你都顯得不耐煩。”王貽彤又開始翻舊賬。


    謝以勤說:“我教的不是他讀書,而是教他怎麽為人處世。”


    “懶得跟你爭辯。”王貽彤認為是自己生得好。


    夫妻倆離開客棧,前往南郊李家。


    謝衍正在教兩個小姑娘讀《三字經》,他在公主家裏是純情小奶狗,轉身就跟自家侍女親熱得很。


    渣男!


    聽說父母來了,謝衍趕緊出去迎接。


    謝以勤拿出聘書:“已經給你改好了,什麽時候去拜訪老會長?”


    謝衍說道:“我已派王興去老會長家裏投拜帖,等他回來就知道什麽時候合適。”


    “拜禮呢?”謝以勤問道,“送得太貴重了,老會長可能不收。送得太普通了,又顯得我們寒酸無禮。”


    謝衍拿出一個禮盒:“已經準備好了,公主剛剛派人送來的。”


    王貽彤覺得不妥:“男方給媒人的禮物,怎能讓女方來出?結婚之後,你在公主麵前更抬不起頭。”


    謝衍笑道:“老會長不但是男方媒人,也是女方媒人。對了,公主還說,請你們兩位去她莊園做客。”


    “這不好吧?”謝以勤說。


    謝衍說道:“隻是去郊外莊園,不是到公主第做客。”


    夫妻倆不再多言。


    但王貽彤卻在犯嘀咕,公主急著見我們,難道是想給一個下馬威?


    婆媳天生就是潛在敵人!


    下午王興回來報信,說明天就可去拜訪老會長。


    次日,一家三口前往五十裏外的江左村。


    老會長身體不便,其幼子朱昶柏出門相迎。


    老會長有六個兒子,長子、次子已被他熬死了。三子、四子、五子,也全在外地做官或擔任教職。


    隻這幼子朱昶柏,負責打理莊園和照顧老父。


    這次做媒人來回奔走,也是朱昶柏負責出麵,老會長身體不好經不起折騰。


    “拜見老先生(老會長)!”一家三口進屋行禮。


    老會長坐在一張椅子上,正在逗弄幾個曾孫輩,笑嗬嗬說道:“都坐吧,恕我身體不便,不能起身迎客。”


    “不敢。”謝以勤連忙說。


    老會長說道:“我與先帝雖隔著輩分,但從小一起長大,可謂是情同手足。說句僭越的話,先帝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公主的前一段婚姻,我也負有責任,早就想再為她物色一位如意郎君。你們把兒子教得很好,人品學術俱佳,所以我倚老賣老來做這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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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以勤說:“有勞老先生費心了。”


    老會長又說:“宗正寺那邊,我已經聯係過了,很快陛下就能賜婚。你們且把聘禮備好,如果所帶錢財不夠,可等賜婚之後那一萬貫。”


    宋朝就是在賜婚之後,發給駙馬一萬貫錢,免得遇到貧寒駙馬給不起聘禮。


    大明開國之初,太祖太宗提倡節儉,號召官員嫁女娶媳不要鋪張,皇室自然是要以身作則的。


    當時即便是太子大婚,都用不了幾個錢。而賜給駙馬的現金,也從前宋的一萬貫,直接降到隻有兩千貫。


    經曆了幾位皇帝,各種開銷都在上漲,終於又恢複到宋朝的額度。


    謝以勤夫婦就算一分錢沒帶來,也可以先備好一份禮單,然後去市場上進行采購,等一萬貫賞賜到賬再付款。


    娶公主也要彩禮,但彩禮錢變相由皇室來出。嘿嘿!


    不過家境富裕的駙馬,一般都會超額準備聘禮。一來彰顯自己的實力,二來提高婚後的地位。


    在老會長家裏吃午飯,又閑聊了一陣,謝家三口作揖拜別。


    半路上,馬車內,他們開始討論聘禮。


    王貽彤說:“不能隻用那一萬貫籌備聘禮,一是傳出去不好聽,二是六郎容易受氣。”


    “媽,我不會受氣的。”謝衍哭笑不得。


    王貽彤說道:“你年齡還小,不懂這些人情世故。皇室賞給你一萬貫,那是拿來兜底的。但你若隻給一萬貫的聘禮,公主心裏會怎麽想?她會覺得咱們一文錢不出,家裏什麽東西都是她的。”


    謝以勤說:“你母親說得對。我當初就聘禮沒給足……”


    “嗯?”王貽彤看向丈夫。


    謝以勤連忙解釋:“我這在就事論事,你不要胡亂聯想。”


    王貽彤沒好氣道:“還用我聯想嗎?你都已經明說了!六郎你來評評理,我可有給你爹氣受?”


    謝衍一臉嚴肅:“沒有。你們二位平時很恩愛,爹從來沒有受過氣,舉案齊眉堪稱天下夫妻楷模。”


    王貽彤這才高興起來:“聽到沒有?你說我胡攪蠻纏,兒子說話總是公允的吧?”


    “公允,特別公允。”謝以勤暗自歎息。


    謝衍朝老爹眨眨眼,表示我也無能為力。


    謝以勤隻得轉移話題:“不扯這些。我這次入京,帶了五千貫寶鈔。你祖父也正在趕來,身上帶著八千貫寶鈔。加上皇帝賞賜的一萬貫,這次我們用兩萬三千貫來籌備聘禮。”


    謝衍心想,你個濃眉大眼的居然也是貪官,不聲不響居然能掏出五千貫!


    謝以勤確實貪了,但跟他手裏的權力比起來,放在大明官場已算是比較清廉。


    唉,腐敗透頂的官場,就沒幾個真正的清官。


    謝衍隻得解釋說:“真沒必要搞那麽大排場。我不需要恁多聘禮來撐麵子,公主也不是那樣的人。謝家掏兩千貫就可以了,總計一萬兩千貫聘禮。”


    “是人就好麵子,”謝以勤說道,“我們謝家隻出兩千貫,公主或許不會說什麽。但如果謝家出一萬三千貫,公主肯定更高興,今後對你也更尊重。”


    王貽彤道:“你爹說的在理。更何況你那些聘禮,是要搬進皇室內庫的。若是太過寒酸,皇室怎麽看?宗室們又怎麽看?”


    謝衍就覺得很累。


    算了,愛咋地就咋地吧。


    謝以勤又說:“不知道你們婚期那麽急,我這裏完全沒有做好準備。洛陽我也不熟,得趕緊打聽打聽情況。李員外是本地人,又家境殷實底蘊深厚,請他幫忙置辦聘禮應該合適。”


    “不必勞煩李家,公主會派人幫忙的。”謝衍說道。


    王貽彤怒其不爭:“這還沒成親呢,你就什麽都聽公主的,婚後還不全都她說了算?”


    謝衍問道:“媽,家裏不也是你說了算嗎?”


    “我不一樣,我講道理的。”王貽彤說。


    謝以勤扭頭避開,悄悄翻了個白眼。


    謝衍笑道:“明日你們見了公主,就知道公主跟母親一樣,都是那般通情達理之人。”


    聽得此言,謝以勤反而開始擔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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