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宰租出的這處宅子,屬於廊院與四合院的結合體,可視為廊院向四合院演變的過度型。


    東側為廊房,西側為廂房,並不對稱。


    正中是堂屋,堂屋兩邊還有耳房。


    後院有一排房屋,總共三間臥室、一間書房。


    前院也挺寬敞,東西兩側隔出有小房間,那屬於傭人居住的地方。傭人房屋,砌牆隔出來,中間用於大門出入。


    如果按照明清四合院規製,這應該算三進才對,前院也能算作一進。


    廚房和柴房,則是從圍牆開了道門,占用巷道增修而來,妥妥的違章建築。


    這樣的房屋布局,當初多半花錢改建過。


    在屋宅麵積緊張的情況下,主人家想要增添情趣,又得留足房間使用,於是搞得有點不倫不類,甚至還違章擴建占有巷道。


    朱銘、陳淵和閔子順,各要了一間內院臥室。


    白崇彥睡在廂房。


    眾人的隨從,擠在兩間耳房和一間傭人房裏。


    從陸宰手中買來的兩個女傭,則擠在另一間傭人房。


    堂屋和書房,大家公用。


    這麽多人擠在一起,實在夠寒酸的,但誰讓東京房價貴呢。


    白崇彥和閔子順,目前隻有迪功郎身份,月俸是十二千錢。


    非要說十二千,而不說十二貫,這是因為混亂的貨幣體係。


    宋代官方規定,1貫等於770文,這叫省佰。但民間交易,依舊習慣1貫等於1000文,此為足佰。另外還有市佰,即根據銅錢成色來確定多少錢為1貫。


    比如他們租房子,月租一百貫,就是按足佰來算,每貫折一千文銅錢。


    白崇彥的月工資,都不夠支付房租,得倒貼錢住在京城。


    另外還有元隨錢,就是朝廷掏錢給官員養隨從。朱銘、白崇彥和閔子順,都有兩個隨從名額,每個隨從月薪500錢。


    但每月500錢,隻能保證隨從在東京不餓死。


    朱銘的情況要好得多,因為他有差遣,可以拿雙工資。


    文林郎的月俸是15千,祿米每月3石,每年還要發布匹做衣服,另外又有一些雜項錢。


    (行)太學正的月俸是18千,每月也有祿米,每年也要發布匹。(太學正為正九品,比文林郎品級低。差遣比寄祿官品級低,這種情況叫“行某某職”,比正常工資略高一些。)


    雙工資再加上雜七雜八,朱銘的月薪大概在38千左右,刨去房租還剩下13千錢呢。


    薪水豐厚的朱銘,此刻正在除草。


    廊前有一排花壇,雜草已長起來了。除草護花,權當陶冶情操。


    “嗙嗙嗙!”


    外麵有人扣響門環,古三跑去開門。


    閔子順扔掉雜草出去迎接,卻是何粟三兄弟。


    雙方互相寒暄幾句,何棠拎起手中羊肉說:“上好的羊腿肉!”


    閔子順接來扔給隨從,讓其拿去交給廚娘:“三位來就來了,何必還自帶吃食?”


    “總不能白吃白喝。”何粟說。


    “三位快請進。”閔子順抬手引路。


    腳步聲傳到內院,朱銘喊道:“快過來幫忙!”


    三兄弟笑著擼起袖子,跑去幫忙除草。


    他們身為蜀學門徒,修道念佛養花,可謂樣樣精通。拔起雜草來,手腳比朱銘麻利多了。


    不多時,又有人敲門,卻是秦檜也來了。


    授官已定,從一甲到四甲進士,大部分都要離開東京。


    朱銘準備了一頓火鍋,打算給榜眼潘良貴送行。


    也不曉得怎麽走漏消息,狀元何粟帶著兩個兄弟來了,秦檜也樂嗬嗬跑來湊熱鬧。


    秦檜帶了一壇酒,獻寶般說:“嶽丈給的,端個好酒。”


    白崇彥接過酒壇,放在廊院外,又讓親隨們進去搬板凳。


    臨近中午,潘良貴姍姍來遲,甚至還多出幾個不認識的。


    朱銘低聲問白崇彥:“這鄭立中是誰?我怎一點印象都沒有。”


    白崇彥說:“他是汀州人,跟陳先生是福建路同鄉。仰慕陳先生才學,經常在蔡河邊聽講,俺與他頗聊得來。鄭立中這次考了三甲,外放崇安縣尉。”


    曆史上,鄭立中也是忠勇之輩。


    金兵南下,鄭立中招募數千鄉勇,從福建一路殺回河南,克複光州(潢川)、蔡州(汝陽)等失地。金人增兵圍困蔡州,鄭立中城破身死。


    鄭立中問道:“默庵先生不在嗎?”


    朱銘指向後院:“在裏麵寫書,吃飯時會出來。”


    陳淵已不在鬧市講學了,為避免被打上禁學標簽,他反複強調自己在發揚新學,而且完全摘除洛學和蜀學的獨有觀點。


    但開封府尹盛章另有辦法,直接讓城管(街道司兵)出麵,強行驅散聽講的民眾不說,還以阻礙交通的罪名抓捕陳淵。幸好許多太學生幫忙擋下,否則朱銘就要去開封府大牢撈人了。


    現如今,陳淵每天就是寫書。


    除了完善理論體係,還把數學、幾何、物理,也一股腦兒的寫成書稿。


    白勝與石彪搬出爐子和鐵鍋,陳淵的四個隨從搬來煤炭,其餘隨從正在忙著片羊肉,清洗心肺等動物內髒。


    秦檜蹲下生火,炭火沒點燃,倒把自己嗆得不行。


    考了第五名的宋棐,笑嗬嗬說:“會之不知煙火事,且看我來施展手段!”


    秦檜辯解道:“我在家中,都用木柴和木炭,這石炭生火還沒學會。”


    進士第六名朱蹕說:“東京萬般都好,就是木柴奇缺,石炭的味道太重了。一到煮飯時候,滿城皆是石炭那焦味。”


    朱銘正愁自己缺錢花,如今授官完畢,是該做做生意了。


    盯著煤炭看了一陣,朱銘把白勝叫來:“平時家中用炭,是在哪裏買的?”


    白勝回答:“石炭場。”


    “哪裏有石炭場?”朱銘又問。


    白勝說道:“除了內城,到處都有,連城郊也有。”


    朱銘心裏有了計較,可以利用石炭場不要的煤灰,廢物利用做成蜂窩煤出售啊。


    東京大規模使用煤炭,已經有一百多年曆史。


    當時柴禾不夠,朝廷鼓勵以煤炭生火,甚至運售煤炭可以免稅,這刺激商人加大煤炭的運貨量。


    由於利潤豐厚,權貴開始炒煤。


    宋真宗的駙馬柴宗慶,把事情給鬧大了。他唆使稅吏違規收稅,抬高競爭者的成本。自己則聯絡船隊,免稅運煤到東京,低價傾銷把小商人逼破產。壟斷市場之後,再高價銷售牟利。


    大中祥符五年,煤價奇高,萬民受凍。


    朝廷緊急調來四十萬秤煤炭,半價出售給百姓。人們雪中哄搶,釀成踩踏事件,當場死傷無數,還有人因買不到煤被凍死。


    從此,朝廷加強對煤炭的監管,不敢再讓權貴壟斷市場。


    到現在,東京城內外的石炭場,已經有近百家之多。有官方的,也有私營的,防止一家獨大。


    朱銘踱步前往書房:“先生,有個好生意,你要不要來合本(入股)?”


    陳淵搖頭:“我不喜經商,成功若是缺錢,借你兩百貫便可。我身上的金銀,已剩得不多,還要留些來日用。”


    朱銘說道:“等我把新物研究出來,再找先生借錢。這做生意,也能惠民,百姓日用即為道嘛。”


    “哦,成功有何法子?”陳淵來了興趣,這跟日用之道有關。


    “到時便知,且先去吃飯。”朱銘還沒有十足把握,他隻小時候在鄉下,見過鎮上的蜂窩煤作坊。


    二人來到院子裏,鍋中湯底已經沸騰。


    大家圍著鐵鍋坐下,米酒斟好,朱銘笑著說:“請狀元郎講幾句。”


    何粟當即舉杯起身:“諸君,我等皆為新科進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望諸君能夠上報天子、下安黎民。為大宋賀,為官家賀!”


    “為大宋賀!”


    “為官家賀!”


    眾人呼喊,舉杯暢飲。


    朱銘涮了一片羊肉吃下,端酒對潘良貴說:“君此去桂州最遠,要多多保重。”


    潘良貴碰杯道:“成功賢弟拒婚,已惡了蔡京,又得罪大晟詞人和開封府尹,今後要當心奸黨構陷。我在桂州,反而安全。”


    朱銘笑道:“要說得罪奸臣,在座諸位,都已得罪王黼。”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王黼身為省試主考官,是所有新科進士的座師。雖然朝廷三令五申,不準士子拜座師,但根本禁止不了。


    按照慣例,在考殿試之前,大家都該去主動拜會王黼,感謝座師的提攜之恩。


    但王黼的名聲實在太臭,巴結何執中上位,很快就背叛何執中。巴結蔡京上位,如今又已背叛蔡京。這等反複小人,在奸黨中都少見。


    六百七十一個進士,跑去拜座師者,僅寥寥數人而已。


    這跟蔡京也有關係,蔡黨把持吏部,誰敢去拜王黼,授官時反而要遭打壓。


    何粟嚼著羊肉說:“待我做了言官,第一個便要彈劾王黼!吾隻知有奸臣王黼,不知有座師王黼。”


    “說得好!”宋棐舉杯豪飲。


    秦檜坐在那裏有些尷尬,他老婆的三姑父是鄭居中,而王黼就投靠在鄭居中門下。


    眾人左一句奸臣右一句奸臣,秦檜聽著感覺在罵自己。


    宋棐說道:“朝中奸臣當道,地方吏治敗壞。我此番授官福州曹掾,第一件事便是整治本曹胥吏。若能升為一縣主官,便整頓一縣之吏治。吏治清明,天下才可清明!”


    “材成兄好誌向!”


    在座之人,都比較年輕,又初授官職,一心想著施展抱負,還沒遭受過官場黑暗。


    一個二個,喝酒吃肉,訴說著自己的政治理想。


    酒不醉人人自醉,喝到最後,七歪八倒,互相攙扶著離去。


    朱銘半倚在廊下醒酒,沒有半點扳倒奸臣的心思,隻想著如何做買賣賺錢。


    宋徽宗不倒,奸黨能倒嗎?


    還是賺錢更實際,物價太高,他拿雙工資也不夠花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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