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太晚,睡過頭了。


    朱銘飛快穿衣洗漱,讓白勝牽馬候著,頭發也沒怎麽梳,戴上一頂璞頭帽就走。


    這種璞頭帽,並非朱銘做官之前戴的璞頭巾,而是摘掉了超長翅膀的宋代官帽。


    也可以把翅膀朝天扭曲,那玩意兒叫朝天璞頭;還可以把翅膀往下交疊,那玩意兒叫交腳璞頭。


    “哥哥,你還沒吃飯呢!”鄭元儀喊道。


    朱銘翻身上馬:“路上隨便買點。”


    鄭元儀帶著侍女追出來:“奴蒸了些包子。”


    “多謝妹妹。”朱銘接過食盒,輕夾馬腹就出門了。


    他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拉著韁繩,腰間還懸著寶劍,以備可能出現的歹徒。


    學校的事情不多,朱銘經常獨自上班,讓白勝自己在家做事。


    如今還開了煤炭鋪子,白勝每天都會去店鋪轉轉。閑暇之餘,白勝也領著石彪,在東京城裏瞎轉悠,順便幫忙打聽一些市井消息。


    比如最近就有童謠傳播:“打破桶(童貫),潑了菜(蔡京),便是人間好世界。”(按照宋代官話,這句是押韻的。)


    類似童謠,時常出現,蔡京對此毫無辦法。


    蔡京上一次罷相的時候,也有童謠表示慶祝:“殺了穜蒿(童貫)割了菜(蔡京),吃了羔兒(高俅)荷葉(何執中)在。”


    朱銘推測,這種童謠應該是自發形成的,多半出於底層勞動人民之手。


    如果是讀書人所編造,肯定會編得更文雅些。


    今天就跟開車上班一樣,交通擁堵時隻能慢行,抓住空檔就趕緊加速。


    好不容易抵達南郊校區,朱銘已經遲到一個半小時。他也懶得去辦公室,就牽著馬兒隨處溜達,以教導主任的身份,巡察各個教室是否正常授課。


    上次季考,根據考試成績,朱銘在權責範圍之內,力保幾個好學生升班升等。


    那些被蔡黨打壓的好學生,早就對朱銘感恩戴德,打心眼裏敬佩這位朱學正。


    可惜,朱銘推薦陳東升外舍上等,卻被同僚以品行不端而拒絕。陳東讀了好幾年太學,依舊還是個外舍下等生,氣得繼續當眾辱罵蔡京。


    中午放學,陳東、朱鬆沒去吃飯,而是結伴來找朱銘。


    “學正請看。”陳東獻寶似的拿出一本書。


    此書新鮮出爐,還能聞到油墨味,封麵上寫著四個大字:朱氏算經。


    朱銘翻開一看,正是現代數學內容,而且還是雕版印刷的,宋徽宗的速度可真夠快。


    “學校發的?”朱銘問道。


    朱鬆點頭說:“不止太學發了此書,算學校那邊也有。聽張博士說,便連工部那邊,都發了好幾十本。”


    陳東笑道:“太學的課程本來就多,此書一發,哀鴻遍野。算學老師還在自學,讓咱們好生預覽此書,一些廝混的學生大呼看不懂。”


    朱鬆說道:“何止呢。算學先生知道俺們學過,還悄悄過來請教不明之處。”


    朱銘把這本《朱氏算經》留下,點頭說:“你們吃飯去吧。”


    二人告退,結伴去吃飯。


    朱銘翻開數學課本,發現雕得很精美,不愧出自禦用工匠之手。


    昨晚跑去勾欄聽曲,卻讓朱銘更加有緊迫感。


    皇帝對老爸的寵信,跟朱銘沒有太大關係。他得自己搞出一些狠活,既能有利於百姓,又可討得皇帝歡心,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升官。


    比如,改進活字印刷術。


    北宋的活字印刷術,整套流程已經發展完善,但還有很多技術問題無法解決。真正的大發展,是在南宋和元代,一直到明中期才趨於成熟。


    朱銘已經提前吃了午飯,他溜達著前往學校圖書館,把王安石的《三經新義》借出來。


    然後憑借記憶,對照著書本,一筆一劃重現宋體字。


    跟現代印刷的宋體略有不同,而是明清時候的宋體字,這類書籍朱銘讀過不少。並非他複古裝逼,而是為了做視頻查資料,根本找不到現代版本,隻能購買古書的影印版。


    宋體字,是最適合印刷的!


    它誕生於明代,嚴格來說該叫明體字。


    連續好些天,朱銘都在“創造”宋體字。等他把字體搞出來,還要製定各色字號。


    字號的用處極大,特別是科舉教材。經義正文與批注內容,是用不同字號印刷的,基本上每本書都要用到。


    另外,確定字號,也是在統一印刷標準。


    標點符號也要搞出來,明代的印刷書籍,就已經有原始標點,通常是小圓圈或小黑點,用來輔助斷句便於閱讀。


    朱銘不想搞太複雜,隻弄出逗號、句號、問號、頓號、冒號、感歎號便可。


    把這些都設計完了,再去研究鉛活字的配比,以及油墨材料的配方。


    ……


    延福宮。


    宋徽宗問道:“靈藥可已開始煉製?”


    王仔昔回答:“臣召集了數十位外丹高士,正在商討煉藥配方。萬年靈芝乃神物,臣須慎而又慎,不可胡亂施為。”


    宋徽宗點頭說:“慎重是應該的,但也不能太慢。”


    “臣謹記!”王仔昔說。


    宋徽宗揮手道:“去吧,若是煉藥有成,朕必不吝賞賜。”


    “謝陛下!”


    王仔昔的真實目的,根本就不是煉藥,而是借著煉藥之機,攜皇命而擴大自己的道教勢力。


    這廝剛走,隨侍太監就快步而來:“官家,兩封密奏,皆來自西北。”


    “可是又有捷報?”宋徽宗喜道,“快拿來!”


    第一封密奏,是童貫發來的。


    宋徽宗隻掃了一眼,笑容就變成怒色。


    密奏內容為:劉仲武率數萬大軍,攻打臧底河城,傷亡近半,秦鳳第三將(秦鳳路第三軍團)全軍覆沒。童貫請斬劉仲武。


    宋徽宗嘀咕道:“這個劉仲武,著實該死!”


    強忍著怒火,他又拆閱第二封密奏,卻是高俅緊急發來的。


    高俅在奏報裏說,劉仲武是被友軍坑了。劉仲武雖為一路主將,但除了秦鳳路幾個軍團,其餘友軍都不怎麽聽話。攻城之時,友軍消極怠戰,被敵軍衝出城門擊潰。秦鳳路第三軍團遭到圍攻,浴血廝殺,死戰不退,最終全軍覆沒。


    兩封密奏,內容完全相反。


    宋徽宗搞不明白哪個是真,他想叫來樞密使鄭居中商量,卻又感覺鄭居中肯定幫著童貫說話。


    思來想去,宋徽宗招來蔡京。


    蔡京已有兩三個月,沒有獲得皇帝召見了。


    他瞬間有了精氣神,仔細整理儀表,坐著馬車進宮問對。


    宋徽宗安撫了幾句,拍出兩封密奏,問道:“依卿所見,孰真孰假。”


    蔡京仔細看完,也不言真假,隻說:“劉仲武身為秦鳳路經略使,秦鳳第三將是他麾下主力之一。臨陣斬將,頗為不祥。”


    宋徽宗仔細思考,很快就明白過來。


    劉仲武在前線大敗,損失最慘重的,卻是劉仲武自己的部隊,友軍傷亡反而可以忽略不計。


    這恐怕真是被人坑了啊!


    再聯想到童貫的密奏,童貫身為全軍主帥,居然請斬一路主將。


    可想而知,童貫和劉仲武的關係,已經惡劣到什麽程度。


    至於高俅幫劉仲武說話,那是因為關乎他自己的利益。


    高俅率領的禁軍部隊,跟劉仲武編為一路。劉仲武打了勝仗,高俅才有戰功。劉仲武若被論罪,高俅這趟就白跑了,今後隻能任由童貫拿捏。


    這次對西夏作戰,不僅將帥不和,就連禁軍與禁軍之間,私底下也在內鬥不休。


    宋徽宗仔細思量,童貫統率各路大軍,軍權實在大得嚇人。而高俅也是自己的心腹,必須用高俅來牽製童貫。


    劉仲武須得保下來,保劉仲武就是保高俅。


    宋徽宗當即下旨:“著令劉仲武,速速重整秦鳳第三將!”


    蔡京麵色平靜,心裏卻樂開了花。


    自從鄭居中做了樞密使,童貫就不斷靠攏過去,與蔡京的關係愈發疏遠。


    蔡京暗示皇帝保下劉仲武,可以趁機拉攏高俅,在軍事上跟鄭居中、童貫二人對抗。


    君臣倆又討論一番戰事,蔡京還說起了戶部之事,拍胸脯保證前線糧草絕對沒問題。


    宋徽宗不禁感慨,還是蔡京靠譜啊,鄭居中一黨太沒用了。


    宋徽宗說:“西北戰事遇挫,不可傳出去。”


    蔡京連忙說:“些許小挫,無傷大雅,再等些時日,必然有捷報進京。”


    不管打沒打勝仗,都必須發來捷報,那關乎皇帝的麵子。


    蔡京被冷落了大半年,今天好不容易見皇帝,怎麽可能放過這次機會。他投其所好道:“官家,東京城內日漸擁塞,哪有豐亨豫大的樣子?須得增築城牆,擴大外城規模。”


    宋徽宗果然高興,還吩咐說:“朕做端王之時,便不喜東京城牆,歪歪扭扭如同蚯蚓,哪有半點美觀樣子?新築城牆,務必建得筆直。”


    蔡京說道:“國初之時,百廢待興,所以錢財不夠,城牆修得不甚美觀。而今海內富庶,自當把城牆修得筆直。”


    增築東京城牆,既可掩飾對外戰爭失利,又能消解宋徽宗的心事。


    東京城的外城牆,用史書上的原話來說,就是修得“迂曲縱斜”,時人“多病其不宜於觀美”。


    早在宋神宗那會兒,修繕城牆時就想拉直,因為各種情況而放棄。


    宋徽宗就更不能忍,他把皇城重新規劃,各處都建得極為漂亮。偏偏那外城牆,依舊彎來扭去,如此怎能配得上天朝國都的形象?


    “增築城牆之事,便交給愛卿了。”宋徽宗說。


    蔡京大喜:“臣定不負官家所托!”


    他被冷落了許久,如今得到築城的差事,等於向外界釋放信息:老子又回來了,官家還是更寵信俺!


    離開皇宮,蔡京立即叫來開封府尹:“官家有令,增築外城,你負責把城牆附近的民居拆了。”


    盛章問道:“增築多大?”


    蔡京說道:“彎曲不直的地方,通通拉直了,往外擴建便可。”


    “下官明白。”盛章聰明得很,立即搞清楚啥情況。


    皇帝大興土木,邊疆還在打仗,哪裏有錢增築城牆?


    此次築城,真正目標是把城牆拉直。向內彎曲的部分,往外擴建即可,主體依舊是原來的城牆,工程量不大也不小。


    盛章很快派人談拆遷之事,朝廷要增築城牆的消息,瞬間就傳遍整個東京,老百姓幾家歡喜幾家愁。


    朱銘吐槽道:“官家牛逼,蔡相公也牛逼。”


    “怎麽了?”朱國祥不太明白,“東京城確實擠得很,如果能擴大城區麵積,對老百姓而言也是件好事。當然,前提是要把拆遷工作搞好。”


    朱銘問道:“朱院長,伱可見過東京外城牆的模樣?”


    朱國祥點頭說:“見到了,歪歪扭扭的,跟想象中的筆直大城不一樣。”


    朱銘說道:“幾百年後,歐洲有一種棱堡,可以對敵人形成交叉火力,各個方向都沒有射擊死角。東京城雖然不是棱堡,但原理是類似的。東京外城,是柴榮和趙匡胤親自督建的,根據河道網絡,故意修得彎曲不直,保證守軍能在各個方向迎擊敵人。宋徽宗,想把城牆拉直!”


    “你怎知道?”朱國祥問。


    朱銘說道:“嶽飛的孫子,在寫書時吐槽過。蔡京此次築城,大大削弱了開封的防禦力!”


    朱國祥說:“要不去勸諫一下?”


    “我才不勸,平白惹那昏君生氣。”朱銘連連搖頭。


    朱國祥問:“樞密院、工部和兵部,就沒人懂這些嗎?”


    朱銘說道:“或許有人懂,但肯定沒人說。別高估北宋這些家夥,早就爛得不行了。靖康年間,金兵和宋軍用投石車對轟。金兵的投石車在城下,宋軍的投石車在城上,以高打低,宋軍居然敗得毫無懸念。別人金兵的投石車,還是就地取材,在開封城外臨時製造的。這說明什麽?軍事科技荒廢啊!”


    朱國祥道:“或許不是科技落後,而是製度腐敗導致。”


    “管他呢,”朱銘說道,“我先改進活字印刷術,那昏君肯定喜歡,爭取早日升官外放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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