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被逼成為盜賊,固然值得同情。


    繼而寇掠商賈,搶劫富戶,這也能夠理解。


    但給道士當爪牙,霸占土地做廟田,毆打、驅逐、欺壓平民百姓,自己搖身變成地主老爺,甚至強搶民女為妻妾。這個性質就變了,已經從受害者轉為加害者。


    整個趙莊,瓠河岸邊的好田,都被李家給霸占去。


    剩下那些土地,皆遭盜賊瓜分。村裏稍微好些的宅子,也被盜賊鳩占鵲巢,村中姿色姣好的婦女,亦被盜賊納為妻妾。


    陶開的小日子過得很滋潤,他有一妻四妾,旱田三百餘畝。


    從瓠河經過的商旅,都得給他交保護費,否則必然遭到搶劫。他的下一個目標,是東北邊的竹埽莊,那裏也沒什麽大戶,可以把田霸占過來。


    官府不敢管的,有道士老爺撐腰!


    隻要不去招惹西邊的李家,這鄄城縣就沒人敢動他。


    甚至,陶開還打算重建村學,等強盜們的兒子六七歲了,就送到村學裏頭讀書,今後說不定能做官老爺。即便考不上進士,也可以讓道士們幫忙,塞幾個進縣衙做胥吏。


    “大哥,竹埽莊有人來入夥!”


    “帶他過來。”


    來的是個村中潑皮,村人喚作趙二。


    陶開坐在交椅上,問道:“你怎想要入夥?”


    趙二回答道:“老父親留下二十幾畝地,俺雖然不成器,兄弟卻勤快得很。俺兄弟今年病死了,家裏隻剩孤兒寡母。俺那二叔,帶著幾個堂兄弟,生生把俺家的地霸占過去。俺氣不過,便來投奔陶大哥。”


    “想把自家的地拿回來?”陶開問道。


    趙二說:“二叔家的地,俺也想要。他做得初一,俺便做得十五。俺堂嫂生得美貌,俺想討來做老婆。”


    “你這廝心腸卻是歹毒,連堂嫂都惦記上了,”陶開笑道,“好處都是你的?咱手下兄弟能得什麽?”


    趙二說:“俺幫著陶大哥,把竹埽莊弄過來。村裏哪些人有仇怨,俺都曉得,他們也可以入夥。”


    硬生生強占一個村落,容易把事情鬧大,如果有大量內鬼,事情就好辦得多。而且多一些村民入夥,還能提升陶開的硬實力,形成一個稱霸鄉下的團夥。


    如果有村中富戶主動投獻,陶開也是會接納的,還會讓富戶做團夥小頭目。對下,大家一起魚肉百姓;對上,抱團對抗官府苛政。


    陶開叫來幾個能打的手下,讓他們跟趙二回去,先奪回趙二家的土地再說。這具有示範效應,趙二威風起來,村裏自然有人羨慕,主動投獻的人就會出現。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京東兩路尤其如此!


    “大哥,有公人騎馬來了!”手下前來報告。


    陶開問道:“來了多少?”


    手下回答:“就一人,騎著馬。”


    陶開頓時放下戒心:“隨俺去迎接。”


    來的是白勝,獨自騎馬到村外。


    陶開帶著十幾個手下,快步前去迎接,恭敬問候:“差爺有甚吩咐?”


    白勝騎在馬上,鼻孔朝天道:“知州要去視察埽堤,路過這裏時,伱們要好生招待,好酒好肉都拿出來!”


    “一定,一定。”陶開賠笑。


    白勝說道:“俺還要去前麵的村落,你們快快準備!”


    說完,白勝就騎馬穿村而過。


    陶開一臉憤恨,啐道:“狗官!”


    手下提醒:“大哥,會不會有詐?聽說這個知州年輕得很,前幾天還在瓠河鎮抓了許多妖人。雷澤那邊的大戶,也被他抓了不少。不會是來抓咱們的吧?”


    陶開搖頭:“妖道和大戶都有錢,狗官抓了能撈油水。俺們來這裏才大半年,除了搶到許多土地和糧食,錢財又沒攢下幾個。俺們都是窮鬼,狗官看不上的。去殺十頭羊,弄幾壇酒,再準備二十貫錢,把狗官打發走就了事。”


    下午時分,朱銘帶著幾十個弓手,大搖大擺來到趙莊村外。


    陶開已經等待多時,見到狗官朱銘,他心中已無怨恨,而是生出萬分羨慕。做官多好啊,前呼後擁的,走到哪裏都有人獻上酒肉財貨。


    “草民拜見太守!”陶開當即跪下磕頭。


    “殺賊!”


    朱銘二話不說,取下鐵鐧就衝過去,一鐧砸得陶開腦袋開花。


    其餘盜賊,驚恐而逃,鄧春等人帶著弓手追殺。盜賊們迎接犒勞太守,自然不可能帶兵器,麵對弓手隻有逃命的份。


    之前讓白勝跑來演戲,純粹是怕盜賊聞訊而逃,追捕起來太費時間。


    誘殺就簡單得多,腦袋伸到麵前讓朱銘砸。


    鄧春、李寶、張鏜皆騎馬追趕,猶如虎入羊群。三人縱馬馳騁,十多個盜賊手無寸鐵,隻知道四散而逃,逃著逃著就被砍翻一個。


    村中其餘盜賊,聽到動靜也開始逃跑。腦子不靈光的,竟然還想帶著妻兒財貨開溜。


    這邊的戰鬥結束,白勝也騎馬繞回來了。


    留下十多個弓手,讓白勝查抄盜賊屋宅,朱銘帶人直奔黃庭觀而去。


    依舊打算誘捕,根本不會強攻。


    這次是把楊樸派出去,站在道觀前喊話:“知州駕到,住持快出來迎接!”


    黃庭觀的住持叫李公作,身為王老誌的記名弟子,而且還有道官的官身,他根本沒想過官府敢動手。


    李公作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被十幾個道士簇擁著出來,一直走到朱銘麵前,作了個道士揖:“拜見太守!”


    朱銘駐馬而立,語氣冰冷:“有人揭發你私藏妖經,暗中散布妖法。可有此事?”


    李公作聽得發笑:“太守容稟,貧道是朝廷冊封的道官,怎麽可能會散布妖法?定是有人誣告。”


    “或許你是清白的,但你座下那些道士呢?”朱銘質問。


    李公作說:“貧道敢用身上這身道衣擔保,黃庭觀絕對不可能有妖人。”


    朱銘說道:“把黃庭觀的道士都召集起來,我要親自訓誡一番。不在觀裏的,也都叫回來,立刻!”


    李公作無奈,隻得召集道士。


    這些道士都有家庭,每天來黃庭觀上班,晚上則回家跟老婆過日子。而且還有輪休,晚上住在道觀裏的屬於值夜班。(全真道尚未興起,道士可以娶妻生子。)


    算上道觀裏打雜的,陸陸續續,竟匯聚了一百多個道士。


    甚至還有鄉下地主,主動投獻土地為廟田,穿上道衣也變成修行者,以此對抗官府的苛捐雜稅。


    此時已經天黑,香客皆已離開,朱銘下令道:“鄧春,你帶人搜身。張鏜,你帶人搜查道觀!”


    搜身自然搜不出啥,但道觀裏肯定“藏”著東西。


    不多時,張鏜就舉著火把出來:“相公,搜到幾部妖經!”


    “全部帶走!”朱銘大怒。


    李公作驚恐大呼:“太守且慢,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俺都沒見過妖經,哪裏會藏在觀裏?”


    朱銘質問道:“就算妖經是有人栽贓,但你勾結賊寇,霸占周邊良民土地,還抗拒官府不願納稅,這也是別人栽贓的嗎?莫要再狡辯,去了州院好生交代罪行吧!”


    一時間,哭喊聲震天,道士們涕泗橫流,再無半點修行者的風範。


    朱銘又是抓捕盜賊,又是查抄道觀,除了立威之外,也是想多弄點錢糧。


    鄄城這邊,李家的門生故吏遍布,胥吏勾結起來,故意不征足今年的秋糧,以此逼迫朱銘妥協就範。朱銘不可能憑空變出錢財,隻得弄點外快,把秋糧的缺額給補上。


    至於收回的土地,還得想辦法分給佃戶,原主還在的予以歸還。


    絕對不能變成官田,否則遺害更深。


    官田也叫做官莊,派遣吏員做莊監,橫征暴斂起來,能逼得佃戶全部逃跑。


    鑒於這種情況,朝廷也改變策略,把官田都承包給大地主,再讓大地主去招募佃戶耕種。北宋末年已有這種政策,到了南宋變得極為普遍。但讓大地主做轉包人,隻比吏員直接管理好一丟丟,也就避免佃戶大規模逃亡而已。


    瓠河鎮那邊分到土地的佃戶,還有這邊分到土地的佃戶,朱銘會承諾三年之內免稅。


    但實行起來,隻能免去正賦和地裏腳錢,吏員會變著法的征收苛捐雜稅。


    朱銘隻能做到這種地步,至少保證獲得土地的佃戶,變成主戶之後三年內不破產。


    三年之後,他肯定不在濮州了,老百姓就自求多福吧。


    當晚在道觀住下,弓手們拿到賞錢,一個個興奮莫名,翌日帶著大量錢財返回城裏。


    白勝、張鏜和石元公留下來,負責把沒收的土地分給佃戶,誰在耕種就分給誰。全部給予田契,而且田產過戶的免收手續費。這得鄄城知縣配合,朱銘要親自去縣衙一趟。


    姚廣恕搞明白經過,對此沒啥反應。


    王老誌早就得罪了蔡京,黃庭觀那些道士,都是王老誌的徒子徒孫,吃了苦頭全都活該。


    一張張田契發放下去,而且特別注明三年免稅,瓠河鎮那邊的農民也補發手續。


    張家被道觀侵占的田產,全部予以歸還。


    一時間,太守的威名傳遍全縣,濮州士子更是爭相寫文章讚譽。


    朱勝非看著州衙門口貼出的告示,喃喃自語道:“此等能吏,今後必為一代名臣。”


    告示內容很簡單,勒令濮州四縣的知縣、縣令,著手清查各自轄區內的道觀、寺廟。若有妖人,立即捉拿,順便清理廟田。非法所得廟田,必須歸還給田主,合法廟田須得交稅,而且還要補交以往的欠稅!


    朱銘已經親自做了示範,縣官們知道該咋辦,不但能討好知州,還能趁機撈上一筆。


    這就是突破口,立威之後,朱銘發布的政令才有人聽,各地道觀才會老實配合,否則縣官們必定敷衍了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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