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箱已經釘上去五天,相關公文也發出去了。


    州城內外,各交通要道,都已貼上告示。


    “凡軍將發,先使腹心及鄉導前覘,逐營各以跳檔、奇兵、馬軍先出,去營一裏外,當前麵布列。戰鋒隊、駐隊各持伏……”


    朱銘正在講解《武經總要》,已講到軍行次第篇。


    一邊講解,一邊複習。


    張鏜雖然讀過兵法,但《武經總要》還真沒見過。一來此書問世僅幾十年;二來篇幅大讀者少,書商不喜歡印這種。市麵上很難買到,基本隻有高級武將家中才收藏。


    整部書皆用大白話寫成,一看就明白,其實不用朱銘講解。


    這一篇的內容,除了行軍次序之外,主要就是分清各個部隊編製和旗幟。以及遇到不同情況,該舉什麽旗,怎麽用旗幟傳遞消息。


    隻能死記硬背!


    張鏜拿筆快速抄錄,並且照著各色旗幟又畫了一份,還著重注明各兵種的數量和比例。


    李寶聽得有些發暈,他本來就討厭讀書,更討厭死記硬背。他更適合一邊打仗一邊學,辨認旗幟也得在操練中記熟,直接看書學習對他而言太難了。


    “相公,”李寶忍不住打斷,“俺得空了,自己照著做些小旗不違禁吧?”


    朱銘笑道:“越小越好。”


    白勝也聽得頭大如鬥:“俺跟李三哥一起做小旗,再用石子代替軍隊,按照書中所寫擺出來。那樣恐怕好記得多,直接看書是真記不住。”


    “此法甚佳。”朱銘覺得很容易記住,有點忽視了眾人的感受。


    又各自練武一陣,便已是半下午了。


    白勝拿著鑰匙出門,去州衙外打開民意箱,裏麵空空如也。


    他回去跟劉師仁說:“一封信都沒有。”


    劉師仁跑去找到朱銘:“相公,州民或有疑慮,當自投一封以做表率。”


    朱銘說:“已經在準備了。”


    ……


    暗中投靠朱銘的郭文仲,身為司法局的副科長,而且還在金州幹了十多年,自然清楚有哪些典型的冤案。


    這日下班之後,郭文仲悄悄前往郊外。


    直至天黑,他來到一處民居,輕輕敲響房門:“曾大郎,曾大郎……”


    “誰?”屋中傳來聲響。


    “郭文仲。”


    “不認得,時辰已晚,你明日再來吧。”


    “閣下就不想著為母親和妻子伸冤嗎?”


    屋裏一陣沉默房門忽地打開:“進來說話。”


    曾大郎名叫曾孝端,家中還有一弟一妹。他讓弟弟妹妹在臥室待著,給郭文仲到了碗水:“你是做甚的?”


    郭文仲說:“吾乃刑案副開拆官郭文仲。”


    曾孝端本來帶著期望,瞬間變成失望:“你一個文吏,幫俺翻不了案。”


    郭文仲說:“伱可知來了一位太守,是個仁愛百姓的好官。剛到地方,就讓月河兩岸的農民,都停止淘金回家春耕。又罷了花石綱,隻按定額收土貢,還在州衙外設了民意箱?”


    “有所耳聞,許是沽名釣譽耳。”曾孝端道。


    “若是沽名釣譽,犯得著得罪通判嗎?”郭文仲問道。


    曾孝端沉默。


    郭文仲斥責道:“為人子者,便有一絲機會,也當想著替母伸冤,否則何其不孝也!更何況,閣下的妻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曾孝端解釋:“俺也奔走過,卻被打了好些板子。家中有弟妹要撫養俺不能再出事,須等他們成家之後再說。”


    “案子都過去六年了,再拖下去很難翻案!”郭文仲點醒道,“而且好官難遇,錯過了這位,誰來為你做主?太守想做事就得破局,得翻個冤案立威,你家的案子必可辦成。”


    曾孝端左思右想,回屋拿來紙筆,問道:“訴狀寫了遞到哪個衙門?”


    郭文仲說:“投進民意箱中,最好是挑人多的時候去投。”


    曾孝端快速研墨,提筆撰寫訴狀,運筆時手一直發抖,估計是心中怒火難以遏製。


    城門已閉,郭文仲在城外客棧歇息,天剛蒙蒙亮就進城回家。裝作啥都沒發生,按時出門去刑案上班。


    半上午,曾孝端帶著弟弟妹妹來到州衙外,弟弟已經十五歲,妹妹也有十二歲了。因為命案,很難與人結親。


    投完信件,曾孝端兄妹三人,就跪在民意箱前等著。


    “有人喊冤了,有人喊冤了!”早就安排好的托,立即扯開嗓子大喊。


    喊了一陣,路人越聚越多。


    州民明顯都知道這個案子,有人覺得是冤案,對兄妹三人報以同情。有人覺得是鐵案,對他們鄙夷至極。


    “誰投信喊冤?”白勝、張鏜、李寶等人,全部跑出來查看情況。


    曾孝端說:“金州西城縣士子曾孝端,為母為妻伸冤,請求太守重新審理六年前的命案!”


    白勝拿出鑰匙打開民意箱,把訴狀遞給劉師仁。


    劉師仁看完,說道:“爾等隨我進來。”


    很快,兄妹三人被帶到朱銘麵前。


    大致案情如下:


    曾孝端是個讀書人,並且已經娶妻,結婚四年沒有生子。某日,妻子懸梁自盡,曾孝端前去報官。


    初時在縣衙審理,縣令判為自殺。認為其妻久不生子,婆媳關係不睦,婆婆逼著兒子休妻,所以其妻選擇自盡。


    曾孝端不服,上訴至州院,並在家中發現一塊撕碎的布料,認為是凶手的衣服被撕破留下的。仵作分析死者頸部傷痕,確認是被掐死之後,再被人挪動屍體造成上吊假象。但找不到凶手。


    曾孝端於是自己尋找凶手,通過被撕下的布料,開始懷疑自己的堂兄。暗中觀察之後,發現堂兄脖子處,確實有幾道抓痕未愈。


    堂兄被逮捕之後,死不認罪,宣稱那布料不是他的,又說脖子上的抓痕,是跟老婆打架時留下的。


    反複審問半個月,曾孝端家裏的男仆,突然跑來投案自首。說自己跟主母(曾孝端之母)通奸,無意中被曾孝端的妻子撞見。他嚇得驚慌逃跑,當天就聽說曾妻死了,懷疑是主母殺了兒媳滅口。


    屈打成招,曾孝端的母親,承認自己跟仆人通奸,而且殺害兒媳的事實。


    案子判決之後,曾孝端申訴到司理院,司理院維持原判。他又去襄陽,攔住提刑使的車駕喊冤,提刑司勒令金州司理院重審。依舊維持原判。


    曾孝端反複喊冤,被打了好幾頓板子。


    一年之後,堂兄一家,突然拿出偽造的地契、房契,勾結縣衙官吏奪走曾孝端的田產、房產和店鋪。


    曾孝端喪母喪妻,還因為母親殺人,不能再去考科舉。


    朱銘看完訴狀,把吳懋叫來,吩咐道:“交給司理院重審此案。”又對曾孝端說,“你們三人,暫時住在州衙後院,免得被宵小謀害了。”


    “謝太守!”


    曾孝端燃起希望,跪下重重磕頭。


    司理院那邊,黃珪拿到訴狀,開始翻閱塵封的卷宗。


    這個案子早已完結,州院審了一次,司理院審了兩次,還有提刑司的批複,妥妥的辦成鐵案。


    既然知州讓重審,黃珪隻能再審。


    耗費整整兩天時間,黃珪把所有卷宗看完,詢問屬吏道:“這個投案自首的奸夫,目前何在?”


    “不知。”屬吏搖頭。


    黃珪勒令尋找奸夫下落,很快得到消息:奸夫隻判了通奸罪,依律當處有期徒刑一年半。因為有自首情節,而且幫助破獲凶案有功,最終在司理院大牢關了一年。刑期結束,就不知所蹤。


    案件關鍵人物失蹤,這玩意兒沒法再審下去。


    ……


    通判李道衝,此刻正在通判廳後宅喝酒,得到心腹傳來的消息,忍不住笑道:“他是要翻案立威啊,專門挑一個鬧得很大的離奇案件。”


    這樁案子,兒媳被殺,婆婆通奸,奸夫還是仆人。


    各種八卦因素都占齊了,傳播極為迅速,早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隻要能翻案,其民間輿論影響力,比懲治豪強還更大!


    “大判有何吩咐?”屬吏問道。


    李道衝說:“奸夫都找不到了,讓他們瞎忙活去。他既然立了民意箱,你每天晚上,派人偷偷投幾封訴狀進去。都是匿名那種,胡亂攀咬誣告,看他會不會耽誤工夫去查。”


    “若是他不理會匿名信怎辦?”屬吏又問。


    李道衝說:“那就安排人手,實名寫信,真假參半,讓他慢慢折騰。”


    “是!”屬吏退下。


    李道衝已經寫信告狀了,打算聯合轉運使、提刑使,一起彈劾朱銘違規扣押常平司的黃金和賬簿。


    曾孝端投信的當天,黃昏時候。


    李寶、楊樸就帶著曾孝端,喬裝打扮悄悄出城。


    曾孝端雖然不知道奸夫逃去了哪裏,但那奸夫曾是他家仆人,知道其老家在何處。


    古代搬家,除非無路可投,很少隨便搬去哪個陌生地方。一般都會投親戚,或者投靠朋友,而且在有能力之後總要找機會回鄉給祖宗上墳。


    即便那奸夫沒住在老家,多半也回鄉上墳過。


    隻要留下蛛絲馬跡,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人。李寶負責抓人,楊樸負責調查,曾孝端負責辨認,他們三個組團出去抓捕。


    李寶對曾孝端的遭遇頗為同情,安慰道:“曾兄莫要憂心,相公定能為令堂洗去冤屈。”


    曾孝端握緊拳頭,隨即又拱手道:“多謝太守主持公道,也多謝兩位陪俺奔波。”


    楊樸心中卻極為興奮,他一個雞鳴狗盜之徒,居然能夠負責如此重大的案件。那種心理上的成就感,比賞賜他一百貫還開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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