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屏已快臨產,沒有什麽喜悅之情,反而整日憂心忡忡。


    她感覺不對勁,公公有可能要造反!


    “姐姐今日怎不出去散步?”鄭元儀問道,懷裏還抱著個孩子。


    孩子叫朱康,是朱銘的長子。


    名字取得很隨意,金州懷上的,那裏屬安康郡。


    張錦屏勉強笑了笑,由侍女攙扶著,挺著大肚子往外走。


    在院子裏溜達一圈,張錦屏朝另一處院落張望,終究還是忍著沒有過去。


    一切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文小妹卻沒忍住,此刻把朱國祥堵在書房:“相公練兵作甚?”


    朱國祥笑道:“當然是防備賊寇。”


    文小妹道:“防備賊寇一兩百村勇足以,用得著抽調恁多村民?前兩日趕集,我去街上閑逛,聽到一些婦人聊天,都在談家裏男人操練的事情。我一共問了十個婦人,有八人的兒子或丈夫在當兵。”


    “唉!”


    朱國祥一聲歎息:“小妹以為我要作甚?”


    文小妹沉默半晌,抬頭問道:“起兵……造反?”


    朱國祥反問:“怎會這樣想?”


    文小妹說:“除了造反,我實在想不出別的,需要抽調鄉裏大部分青壯去操練。而且不是操練一月兩月,已經操練了好幾個月。”


    朱國祥也不知怎麽解釋,隻能敷衍道:“明年或者後年,小妹便曉得我父子要做什麽。”


    文小妹問:“與大郎商量好的?”


    朱國祥點頭:“對。”


    “真不是要造反?”文小妹還是放心不下。


    朱國祥說道:“亂世將至,須早做準備。小妹讀過史嗎?”


    文小妹道:“隻讀過《史記》。”


    朱國祥道:“把《後漢書》、《隋書》、《唐書》這些都讀讀,便知大宋天下要大亂了。”


    其實,這些史書朱國祥也沒讀過,他的曆史知識停留在中學教科書階段。


    朱國祥好不容易把小妾敷衍過去,出門登船前往金州。


    楊誌正在金州鐵帽村練兵,整好200人的部隊。這裏底子薄,村民數量不多,招募兩百人訓練已是極限,否則就要影響冶鐵場的生產。


    鐵帽村不用藤甲,自小隊長以上,軍官皆著劄甲。


    劄甲形製,是宋代步人甲的簡配版。


    至於為啥要減配,是因為前期多在四川作戰。動輒五六十斤的步人甲,實在不利於山區活動,必須減輕重量以保證靈活性。


    而普通士兵,在宋代顯得很奢侈,配備清一色鏈甲(由於數量不夠,還未全部列裝,正在加緊打造當中)。


    “操練得如何了?”朱國祥問。


    楊誌頗為興奮:“朱相公編的練兵書,果真神異得很,比禁軍的法子更好。”


    朱國祥道:“他紙上談兵,肯定有所疏漏,你們練兵打仗的時候,遇到不妥的地方可以修改。”


    “是!”楊誌拱手。


    朱銘所謂的練兵書,結合了《武經總要》、《練兵實紀》和《紀效新書》。


    楊誌又說:“這半年來,俺招了幾十個山中獵戶,都是日子過得很艱難那種。村中青壯,多在冶鐵場、鍛造場、兵甲場工作,實在不能調太多去操練。”


    大明鄉和金潭村的武器,大部分都是鐵帽村打造的。


    朱國祥點頭:“你這邊確實人手緊張,可以再招些獵戶,專門訓練火銃兵。如果糧食不夠,我聯係外地客商運糧來。”又叮囑說,“注意防止消息泄露。”


    楊誌說道:“自練兵以來,已經不準隨意出入。村外五裏設卡攔截,不聽勸告就直接殺了!”


    “做得很好。”朱國祥讚許道。


    此時的金州知州叫韓昭,潁昌人(許昌)。沒有什麽派係,純熬資曆熬上來的。


    小老頭兒一個,算不得好官,也說不上多壞。


    反正轉運使給出任務,韓昭就盡量籌措,讓屬下官吏加緊征收。實在征不足稅額,便一通臭罵,然後該幹嘛幹嘛。


    如今的金州城,具體政務已被胥吏把持,全都是朱銘提拔上來的。


    但這些胥吏分為兩派,彼此之間看不順眼,偶爾還會互相拆台。這也是朱銘造成的局麵,當初他不信任何人,故意留兩幫人相互製衡。


    朱國祥在鐵帽村巡視了兩天,又坐船前往洋州金潭村。


    金潭村那邊,負責訓練的是李進義,也即《水滸傳》盧俊義的原型。


    在更接近史實的《大宋宣和遺事》中,李進義策劃殺掉軍士救出楊誌,然後大家一起跑去太行山落草。後來宋江給三十六將排位,吳加亮(吳用)第一,李進義(盧俊義)第二,楊誌反而成了第三。


    朱國祥到了金潭村一問,李進義練兵260餘人。暫時隻有武器,沒有任何盔甲,等起兵之前再運過來。


    金潭村距離州城太近,已經禁止外人隨意出入。


    不管是來買紙的商賈,還是附近來買鹽的村民,都換在村口處進行交易。


    ……


    睦州,正式改名為嚴州,取嚴管之意。


    歙州,正式改名為徽州,取束縛之意。


    這兩個地方,都是方臘發跡所在,義軍中的骨幹大部分來自於此。


    七月,方臘戰死於桂陽(汝城)山區。


    依舊落在韓世忠手裏,並非什麽世界線收束,而是韓世忠打起仗來不要命。


    夏天的桂陽山區,到處都是瘴氣,禁軍、西軍和南方部隊,把方臘圍在幾座山嶺裏麵,大家都找地方休息等秋天再說。


    韓世忠卻帶著小股部隊,扛著酷暑搜山,抓舌頭逼問方臘下落。


    在確定情況之後,他手裏隻有二三十人,卻在夜間放火燒山,然後直衝方臘的大本營。


    跟隨方臘轉戰千裏的老兵,本就因瘴氣而嚴重減員。士氣低靡之下遭到夜襲,幾千老賊被韓世忠二三十人衝潰,方臘本人也死於亂軍之中。


    隻剩一千多人的精銳老賊,潰散逃往荊湖南路,在方七佛的領導下繼續戰鬥。


    至此,方臘起義軍尚餘兩部。


    一部以方七佛為首領,朝著湖南山區流竄。


    一部以呂師囊、俞道安為首領,在婺州(金華)、處州(麗水)、溫州、台州附近山區活動。


    禁軍和西軍大部分都撤了,義軍殘部交給地方部隊解決。為防萬一,也留下了幾千禁軍,勒令他們今年之內必須搞定。


    立下大功的韓世忠,心情卻不怎麽好,他的軍功被人給搶了!


    禁軍和西軍分批北上,韓世忠在京口等船的時候,好兄弟王淵招來妓女給他解悶。


    有一梁姓女子竟然精通詩詞筆墨,還生得神力可挽強弓。


    韓世忠大為驚訝,問道:“妹子是何出身,竟然文武雙全?”


    梁氏女說:“家祖父和父親,皆為池州軍官,朝廷大軍未到之時,他們奉命去剿滅方臘。因作戰不力、丟失城池,獲罪論死,奴也被充為京口官妓。”


    韓世忠歎息道:“唉,大頭巾沒有討賊方略,卻是俺們這些丘八倒黴,到頭來還要連累家眷。”


    “世事艱難,也沒甚別的法子。”梁氏女黯然神傷。


    韓世忠給她斟酒,自己也喝下一盞:“俺雖立下大功,也倒黴得很,三番五次被人搶功。”


    兩人皆失意者,聊得極為投機。


    王淵見狀,笑著說:“二位郎才女貌,不若我來做媒。”


    韓世忠老臉通紅,梁氏女低頭不語。


    他們這裏在喝花酒,朱銘的老熟人陳子翼,卻在另一處營寨喝悶酒。


    陳子翼出擊的方向是浙南,他手底下管著好幾十號人。在追殺潰兵的時候騎馬生擒賊酋洪載,這人也是一方首領,極盛時占領大半個處州。


    陳子翼同樣被人搶功了,隻撈到個馬軍都頭的職位,可以統領一百個騎兵。


    “直娘賊!”


    喝得半醉,陳子翼破口大罵,狠狠的將酒壇砸碎。


    方臘麾下的各路賊酋,朝廷都是開出了賞格的。說好了斬俘洪載,就能直授右武大夫(正六品武官),給一個馬軍都頭算怎麽回事兒?


    陳子翼越想越氣,漸漸的心灰意冷。


    他以為隻要自己拚死戰鬥,就能憑本事出人頭地。如今方知大錯特錯,升官靠的不是本事,至少不是殺敵的本事,而是要上頭有人,要懂得溜須拍馬送錢。


    方臘既死,殘部不過是秋後螞蚱。


    童貫身為主帥,因功加封太師、晉封楚國公,蠢蠢欲動不斷攛掇皇帝伐遼。


    童貫聲稱,自己麾下皆百戰精兵,先是打服西夏,今又平定方臘,是天下一等一的強軍。而遼國已經衰敗,被金國小邦打得丟城失地,國內更是民亂不斷,大宋天兵一至,遼國軍民必然望風歸降。


    準備拖幾年再伐遼的宋徽宗,被童貫說得有些心動。


    前陣子反對伐遼的王黼,居然也心動了,主要是財政稍微寬裕了些。


    一來南方已定,軍費開支沒那麽大。


    二來在東南征收的經製錢,已經推廣到兩淮和京畿,能夠收取數百萬貫財稅。


    三來太監李彥創立西城所,瘋狂盤剝京東、京西和兩淮,僅這玩意兒每年就能創收兩百萬貫。


    三管齊下,實現了開源節流。


    王黼覺得朝廷已經不缺錢,而且童貫都說了一旦大宋出兵,遼國必然望風而降,完全可以速戰速決收複燕雲。


    他這個宰相根基太淺,蔡京黨羽眾多,根本排擠不完,蔡京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若是自己能收複燕雲,蔡京就永遠別想回來!


    王黼開始跟童貫眉來眼去,兩人悄悄商量伐遼計劃,而且把蔡攸也拉進來,三人打算合作撈取這樁潑天大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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