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欄縈回,危棧綿亙。”


    “千崖信縈折,一徑何盤紆……深林迷昏旦,棧道淩空虛。”


    這些句子,都是用來形容儻駱道的。


    毀棄的棧道還沒完全修複,韓世忠就帶兵跑了,如此明顯的士氣崩潰,讓楊誌也不再那麽謹慎。


    楊誌自領一千紙甲士卒全速追擊,因為紙甲最為輕便,剩下的部隊也加速前進。


    韓世忠在逃跑過程中,好幾次打算回頭一擊,但他麾下士卒卻打死不幹。


    前方還有好幾處棧道,韓世忠也隻能簡單抽掉一些棧板。因為楊誌追得越緊,西軍士卒就逃得越急,根本不給韓世忠從容布置的機會。


    追追停停,等西軍自帶的糧食吃得差不多,那些士卒再也不顧什麽軍令。隻是每日瘋狂向北逃,順帶挖點植物根莖,與所剩不多的糧食混著煮了吃。


    楊誌也不得不停下,等著後方大部隊運糧來。


    韓世忠被士卒裹挾著逃得飛快,根本不可能被楊誌抓住。


    但韓世忠這支部隊,在逃跑中士氣已跌落穀底,但凡遇到風吹草動就會崩潰。


    在翻越十八盤嶺時,一股山中賊寇,突然在密林中射箭。


    這些賊寇數量很少,輕輕鬆鬆就能擊破。但西軍士卒已是杯弓蛇影,無論韓世忠怎樣約束,也不願留下來抵擋,隻知道抱頭鼠竄埋頭狂奔。


    僅過十八盤嶺時,就因為過度驚慌,一腳踩空或互相推搡,摔死摔傷者上百人。


    之所以還未潰散,純粹是逃命隻那一條道。


    好不容易來到黑水河畔、老君嶺下,士卒們這才情緒稍微穩定。這裏的地形不再那麽複雜,黑水河裏甚至可以行船再往北過了駱穀關就能回陝西。


    韓世忠這才有機會清點人數,留給他斷後的1000士兵,此時隻剩下600多。


    韓世忠鼓舞士氣道:“前麵就是駱穀關,去了那裏就有吃的。再加把勁,挺上一挺,很快就能回家了!”


    士卒們打起精神,跟隨韓世忠咬牙前進,又走半日終於看到自家部隊。


    “到了,到了!”


    士卒們歡呼,劉延慶的大旗正屹立在山頭。


    韓世忠卻如墜冰窟,站在原地愣神好久。


    劉延慶不該在這裏的,如果一切順利,早就跑去鳳翔救援高俅了。


    隻有一種可能,劉延慶的大軍,被賊寇堵死在儻駱道裏!


    韓世忠趕去跟主力匯合,發現各部皆無精打采,將士們一個個恐懼絕望。


    問明王淵所在營寨,韓世忠連忙跑去詢問:“可是賊寇占了駱穀關?”


    王淵無言點頭。


    “到底怎麽回事?”韓世忠問道。


    王淵口幹舌燥說:“漢中賊寇追殺種師道殘兵,追出褒斜道之後,沒有殺往高太尉所在的鳳翔,而是折向東邊來奇襲駱穀關。駱穀關守軍毫無防備,一戰即潰,我軍主力全被堵在駱穀之中。”


    韓世忠問道:“賊寇這般弄險,就不怕被堵在駱穀關,遭受南北夾擊?”


    王淵說道:“賊寇當然不怕,因為高太尉都沒派兵來救,更談不上南北夾擊奪關賊寇!此時此刻,高太尉估計還在死守鳳翔府,根本不敢離開那些堅固大城。”


    韓世忠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淵讓親兵弄來些吃的,對韓世忠說:“先吃點吧。賊寇的追兵還有多遠?”


    韓世忠說:“慢則一天,快則半天就能到。追兵人數不多,賊寇主力可能要兩天才能過來。當務之急,是回師殺敗賊寇先鋒,派兵占據十八盤嶺。那等險地,怎麽不派兵駐守?”


    王淵解釋道:“軍心渙散,不敢分兵。就算分兵駐守十八盤嶺,也肯定一觸即潰。”


    這兩萬多西軍,其實已經崩潰了,還能繼續聚在一起,純粹是因為沒地方逃。


    左右兩邊是崇山峻嶺,前麵有駱穀關擋著,後麵是艱險的十八盤嶺和追兵。


    能往哪兒跑?


    便以劉延慶的逃跑本事,也實在長不出翅膀飛走。


    半日之後,義軍的追兵來了,遠遠看到無數西軍旗幟立即退回十八盤嶺等大部隊。


    前後都是賊兵,劉延慶召集眾將開會:“降了吧。”


    楊惟忠默不作聲,既沒反對,也沒同意。


    楊惟忠自稱父親是漢人,但很多人猜測,他爹是宋夏邊境的番人,頂多在唐朝時候屬於漢族。


    他爹就曾經投降遼國,還娶了遼國的蕭氏女。


    不論如何,楊惟忠是以番兵身份參軍的。不但改了姓氏,還把名字改成“惟忠”,以此彰顯自己對大宋的忠誠。


    他曆來的表現卻是比很多漢將更忠誠!


    “都說話啊。”劉延慶沒好氣道。


    這廝早就氣炸了,前些天砍了二十幾個將官泄憤,全是從駱穀關逃出來的軍官。


    為了擋住賊寇北上,陝西轉運使去年就募集鄉兵,重兵駐防各處關卡。


    駱穀關這裏,足足駐紮3500人。


    劉延慶路過的時候,又分出800人留守。


    前後屯兵4300人的險關,劉延慶覺得萬無一失,這才決定慢悠悠撤兵,耗費時間把糧草全部帶回。


    然而,賊寇隻有2000精銳奇襲,把最簡陋的飛梯拚接起來,竟然乘夜就把駱穀關給拿下。關城北邊的烽火台,全部成了擺設,竟沒發現有敵人殺來。


    一句話,守關將士就沒當回事兒!


    因為駱穀關屬於後方,前麵有劉延慶三萬大軍擋著呢,誰能料到賊寇從屁股後麵殺來?


    “經略,關城換上‘朱’字旗,又射書勸降了。”


    一個親兵捧著勸降信進來。


    “朱字旗?看來是朱賊親至,也不知是老朱還是小朱。”楊惟忠猜測道。


    劉延慶拆信閱讀,瞬間雙眼發亮,對眾將說:“這回的勸降書不同,隻要俺們投降,留下全部輜重,無論將領士卒皆可放歸,每人還要發一鬥米回鄉。”


    此言一出,眾將麵麵相覷。


    王淵冷笑:“這朱賊好手段。他不整編降兵為新軍,定是糧草不夠,養不起那麽多軍隊。殺俘不祥還壞名聲,幹脆全部放回家。被釋放的降兵沒了兵甲,跟普通百姓無異,回鄉之後還會散播賊寇的仁義。今後賊寇進攻陝西,官兵知道投降不會死,定然一個個望風而降。”


    “也就是說,朱賊真願意放俺們走?”劉光世的關注點不同。


    一個個將官,都生出滿滿的求生欲。


    劉延慶說:“隻有兩人不能走,須留下來從賊。”


    “誰啊?”眾將都看向楊惟忠。


    劉延慶是有名的逃跑將軍,朱賊肯定看不上,那多半就是索要楊惟忠了。


    劉延慶說:“一個是王淵,朱賊讚其輕財好義、家無宿儲,為當世之良將。若是從賊,必有重用。”


    王淵聽了哭笑不得,被朱賊如此稱讚,是該高興還是苦惱?


    北宋的西軍將領,跟明末的兵頭子有很大區別,因為朝廷可以隨意將其調離部隊。


    想要成為緊握兵權的兵頭子,就得深耕鄉村基層社會。


    這是由於,西軍的正規軍數量不多,大部分都屬於鄉兵和番兵。


    到了北宋末年,官府很難把兵招上來,在征召鄉兵、番兵入伍時,就得采用懸賞承包製度。


    即州縣官府發出懸賞令,鄉間豪強負責招兵,根據募兵數額予以獎賞。負責募兵的豪強若是也參軍,直接就可擔任鄉兵將官。


    長期經營某地的將門,跟地方豪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可以有限度的操作募兵過程。


    若是把這些將門,長期調離其老窩,那麽官府征兵會很困難。


    朱銘許諾釋放全部降兵,劉延慶為啥欣喜若狂?因為這些降兵回鄉之後,重新招募依舊是他的兵,他劉家依舊能保住兵權!


    而王淵也是一方豪強,帶著許多鄉兵入伍,剛參軍時就做了軍官。


    王淵屬於地方豪俠,慣常結交三教九流,四裏八鄉都對他很尊重。做了將官之後,也不怎麽克扣糧餉,因此他麾下部隊都願意賣命,這在北宋末年是非常罕見的。


    用王淵的原話說:“朝廷的俸祿,遠勝過在家種地,我是不愁吃穿的。既然選擇來當兵,就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做富翁。”


    正因如此,韓世忠與王淵一見如故。


    朱銘在起兵之前,就經常關注西軍動向。現在根據主將的出兵地點,能推測出王淵和韓世忠就在劉延慶手下。


    劉延慶繼續說:“另一人便是韓世忠,朱賊知其擒殺方臘,讚他是當世大英雄。若是從賊,也當重用。”


    這個時空的方臘死於亂軍,但都傳是韓世忠擒殺的,畢竟確實是韓世忠帶兵擊潰。


    劉光國朝王淵拱手:“幾道兄,委屈你了!”


    其餘將領,也紛紛拱手,跟即將從賊的王淵告別。


    王淵憤怒道:“吾向來忠君報國,哪能去做賊寇?”


    劉延慶說:“為了兩萬多西軍士卒的性命,還請王將軍不要拒絕。”


    “不去!”王淵氣衝衝站起。


    “拿下!”


    劉延慶喊道:“把韓世忠也拿下,一並送到駱穀關下!王將軍放心,朱賊說他願與朝廷和談。若是和談成功官府會把你們的家眷送往漢中。”


    王淵掙紮著被捆起來,很快韓世忠也被捆來。


    韓世忠甚至不知道咋回事兒,一直在瘋狂輸出罵髒話。


    這哥倆碰頭之後,韓世忠問:“兄長怎也被捆了?”


    王淵已經罵累了,沒好氣道:“朱賊聽說你擒殺方臘,稱讚伱是大英雄,要好生重用你。”


    “不是抓俺砍頭啊?”韓世忠瞬間放心,還苦中作樂笑起來,“那朱賊是個有眼力的,竟曉得俺韓五是大英雄。”


    多次逃脫追殺的韓世忠,就這樣被自己人捆了送給朱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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