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銘去南陽召見完大族,並沒有立即去江陵,而是前往更上遊的枝江。


    水利司二把手趙逢吉,從漢中過來治水,也跟在朱銘身邊。


    趙逢吉站在船頭,指著遠處的湖沼說:“自五代以來,荊江南北水利失修,無數良田重新變成沼澤河湖,荊江河道更是來回擺動變化。治理此地,不能一味移民墾荒,還要大興水利才可持久。舒王變法以來,為何襄陽周邊州縣,屢屢招民開荒而收效甚微?除了百姓負擔太重,還有就是水旱災害頻發。”


    朱銘搖頭說:“現在還不行,本地富戶的存糧,已經借了許多給官府,小民更是沒有什麽餘糧。想要大興水利,非得再等兩三年不可。”


    趙逢吉說道:“兩三年等得起。在這兩三年內,臣欲遍訪荊江以北各州縣,做出全盤水利規劃以謀其長遠。”


    “辛苦了!”朱銘由衷說道。


    所謂荊江,便是從枝江到嶽陽城陵磯的長江河段。


    千百年來,這段長江頗有黃河風範,泥沙不斷淤積抬高河床,甚至多次出現地上懸河奇景,河道來回移動變來變去災害不斷。


    便說枝江,長江在此一分為二,至江陵上遊重新合流,枝江縣城便夾在“兩條長江”之間。(此時的枝江縣城在後世鬆滋河口的對岸。)


    南宋初年長江改道,直接把枝江城給淹了,縣城從此遷徙到白水鎮,一直到晚清才再次遷移。


    同樣改變地址的縣城,還有長江南岸的鬆滋。


    趙逢吉說道:“還須早日奪取荊湖,江陵以南有許多河湖,可以分泄長江的洪水。近百年來,無數荒地不去開墾,大量百姓卻聚在江陵周邊,不斷圍湖造田侵奪泄洪湖泊。”


    朱銘說道:“圍湖造田,便於灌溉,比開荒更方便。朝廷不加約束,也不興修水利,小民自然怎麽便利怎麽來。”


    “地方官員也想管,但實在是管不住。”趙逢吉歎息。


    元朝都明白圍湖造田不可取,宋代那些大臣怎麽可能不清楚?


    蘇軾就曾表示非常艱難,還是不要搞退田還湖為好:“古陂廢堰,多為側近冒耕。苟欲興複,必盡追收,人心或搖,甚非善政。”


    沈括卻是個頭鐵的,為了緩解洪澇災害,在兩浙搞退田還湖,結果遭到當地富戶的攻訐——“蘇人訴沈括等所築民田岸圍,侵壞良田,橫費公私錢”。


    蘇軾站在維穩角度,反對退田還湖。


    沈括站在長遠角度,堅持退田還湖。


    他們各自代表一種觀點,很難評價誰對誰錯。但很快就變成新舊黨爭的議題,水利摻雜進去政治,從此誰都不願去惹麻煩。


    當陽縣令陪同朱銘來到枝江縣境內,指著漳河說道:“此河淤塞嚴重,難行大船,須得盡快攻占枝江組織民夫疏浚河道。隻要把漳水清理出來,就算沒有江陵,四川錢糧也可快速運往荊門和當陽。”


    朱銘騎馬往前奔跑,拿出望遠鏡觀測,發現漳河上遊兩側,有大片屬於沼澤地。


    這是因為水利不興,洪水常年泛濫,兩岸已淪為洪泛區,小民百姓難以生存,唐代的良田漸漸變成沼澤。


    上荊江還稍微好些,下荊江更慘,從江陵(荊州)到石首,遍地都是洪泛區。


    如此情況,不地廣人稀才怪了!


    朱銘騎馬沿途巡視,接下來走的地方,全都屬於敵占區。


    但陳子翼帶著千餘騎兵,散在附近不準百姓納糧,長江北岸的鄉村已被控製。楚國那些軍隊,也就水軍還敢來晃悠,步軍全都躲在枝江城內。


    得知朱銘來了,陳子翼帶著三百騎迎接。


    朱銘跟陳子翼拉拉家常,然後隨口詢問:“重騎練得如何?”


    陳子翼說:“缺甲也缺馬。如今末將手裏,有一千多匹北方戰馬,但若是人馬皆披重甲,一些戰馬是難以承受的,須得買來更健壯的馬匹。”


    朱銘說道:“人甲與馬鎧,都會陸續送來,但戰馬還得慢慢購買。渡河地點可選好了?”


    “已經選定,就在江陵上遊五十餘裏。”陳子翼道。


    “帶我去看看。”朱銘說。


    長江在枝江一分為二,流經數十裏再次合而為一。


    合流之處的北段河道,最窄處隻剩三十米寬,這是泥沙不斷衝積的結果。如果長江不改道,再過一兩百年,估計北段會徹底淤塞斷流。


    眾人來到那裏,陳子翼指著江水說:“那裏江水不深,大船極容易擱淺,偽楚水師不敢來。”


    鍾相的水師,遠遠比朱銘的水師強大。


    他把洞庭湖及江陵的大量漕船、商船,全部改為戰船使用,不打仗時也可用於運輸貨物。


    當然,目前還沒搞出來車船。


    那是一種能承載千人的大型戰艦,用人工蹬踩踏板航行,船雖大速度卻快。還有更快的鰍船,每條船隻有幾十人。


    曆史上,楊幺擁有三十艘車船、數百艘鰍船,不但多次打退南宋圍剿,甚至把嶽飛都搞得毫無脾氣。


    最後是楊幺自己腐化墮落,漸漸失去人心,而嶽飛又堵死其周邊糧道。楊幺的部將帶著水師投靠嶽飛,獻計在戰場水域投放水草和稻稈,這些水草阻塞了車船的輪子,導致楊幺的大型戰艦失去行動力。


    嶽飛獲得了楊幺水軍,其戰法在南宋流傳開來,成為南宋防守長江的關鍵力量!


    朱銘拿出望遠鏡,能看到鍾相的戰船在下遊逡巡,笑著說:“我軍水師小船更多,正好適合在此處作戰,先把枝江給打下來!”


    張廣道繳獲了許多官兵的大船,但隻能順著漢江開赴漢陽,那裏有楚國水師阻擋,根本無法抵達枝江和江陵戰場。


    想在這裏打水仗,隻能讓李寶的夔州水師出動。


    夔州水師雖然也有大船,但跟楚國水軍相比還是太弱了。甚至,有可能被阻截在上遊,也無法接近枝江戰場。


    在此處渡江,須得用臨時打造的無數小船!


    半月之後,數千民兵南下,全是降將在領軍,朱銘刻意給降將們立功的機會。


    隻有立功了,才能證明自己。


    一支民兵由韓世忠、種彥崇率領,一支民兵由何薊、王荀率領。包括帶著“三十萬大軍”來投的崔岫,也已經升為民兵營長。


    “末將參見大元帥!”


    一個個降將,在朱銘麵前單膝跪地,左手握著兵器,右手攥拳橫於胸前。


    朱銘微笑道:“都起來吧,你們先去觀察戰場。”


    眾將結伴來到江邊,韓世忠驚訝道:“長江也有這麽窄的地方?看樣子也就十來丈寬。”


    王荀卻是來過的,解釋說:“這隻是北段江麵,長江分成兩截,南邊還有一截更寬的。”


    王荀用長槍在地上畫圖,很快勾畫出上荊江的簡易圖。


    韓世忠盯著地圖仔細思索:“拿下枝江,便算是扼住咽喉,偽楚水軍就很難再去上遊。到那個時候,長陽、宜都也能輕鬆渡江攻克!”


    何薊問道:“枝江敵軍有多少?”


    陳子翼說:“不太清楚,目前可能是三五千人,但偽楚水師走南段荊江,可以繼續運兵過來守城。”


    王荀觀察長江對岸說:“那裏樹木頗多,可以渡江之後再打造攻城器械。”


    鄧夏統領炮兵部隊,花榮統領火銃兵,他們兩個此時也在。


    鄧夏說道:“漢中和金州的巨炮,坐船運到郢州之後,費了大力氣拖到漳河。漳河的上遊,難以通行大船,正在走陸路往這裏拖運。幾門巨炮對準狹窄江麵,各位可以從容渡河,不必擔心偽楚水軍襲擾。”


    花榮也說:“神機營會參與攻城,諸位可視為幾百把神臂弓,站在城外幫你們壓製守軍。”


    王荀好奇道:“神機營的火銃,真有那般犀利?”


    花榮笑道:“到時自知。”


    “俺卻想見識一番知己知彼嘛。”韓世忠說。


    花榮解下背著的長條形皮囊,小心翼翼取出自己的火銃。


    他對此極為愛惜,甚至是抱著睡覺。


    鳥銃之所以叫鳥銃,是形容可以擊中飛鳥,神射手使用時精確度極高。


    花榮指著數十米外的一棵樹:“諸位看好了。”


    他先掛上火繩,把火繩點燃,瞄準之後,扣動扳機。


    扳機帶著火繩下壓,引燃藥池。


    “砰!”


    一聲脆響,青煙飄出。


    眾降將立即奔過去查看,隻見樹幹被打出小洞,鉛彈便躺在那小洞裏。


    “真乃神兵利器也!”何薊驚歎道。


    韓世忠幻想道:“若有一萬火銃兵,列在陣前同時射擊……嘖嘖。”


    花榮說道:“火銃打造很慢,最初一年隻能造幾十支。後來招募了很多工匠,漸漸熟練了,一年也隻能造兩三百支。”


    “作為奇兵,已經夠用了。”種彥崇說。


    眾降將圍著花榮,很想討過來自己試試。


    但花榮卻清理火銃,小心翼翼放回皮囊,沒有絲毫交出來的意思。


    韓世忠問道:“像花將軍這樣的神射手,神機營裏還有多少?”


    花榮說:“二十多個。”


    韓世忠說:“可在枝江城外,壘築高台,讓神射手對準敵軍的將官。把將官擊殺或者壓得將官不敢抬頭,我軍士卒便可趁機攻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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