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相是個神經病,或者說有點偏執狂。


    他還剩四州、一監、一軍,就能完全占領荊湖路,結果愣是不再往南打了,調回大軍要跟朱銘在江陵死磕。


    特別是桂陽監,那裏有大富銀坑、毛壽銀坑、白竹銀坑、九鼎銀坑,以及其他許多不知名的民間小銀礦。


    隻要攻占桂陽監,白花花的銀子等著他。


    繼續往西打,還有上下槽銀坑。調頭往東打,則又有延壽銀坑。


    一個孤懸在外的江陵,用得著如此強硬嗎?


    其實吧,是往南打不動了……


    那邊大部分都是山區,氣候略有差異,風俗習慣也不同。


    還因為擴張過於迅速,沒有足夠的宗教事務官。不但稅收一塌糊塗城市和鄉村也管理混亂。


    新近組建的軍隊,既缺兵甲也無信仰,大量地痞流氓混入其中。


    甚至還有一些士紳商賈,感覺擋不住鍾相大軍,提前宣布改信摩尼教。然後,士紳商賈帶著百姓造反,設立法壇遵奉鍾相為共主,還暗中給鍾相的親信送錢行賄。


    缺少宗教事務官的鍾相,順勢就接受了這種投效,隻需交足一定稅額即可。


    在衡州和永州,遍地都是這樣的投機分子。


    大楚政權迅速腐化,在新占區域名聲極臭。地痞流氓搖身變為軍官你猜猜他們會幹嘛?士紳商賈成為宗教頭目,再猜猜他們會幹嘛?


    就拿耒陽縣來說,鍾相派出的親信和軍隊,隻占領縣城、新城鎮和茭源銀坑三處。其他的廣大鄉村地區,全被本地宗教頭目控製。這些投機分子,甚至打著摩尼教的旗號,互相攻伐兼並搶地盤。


    鍾相也試圖收攏權力,安排了一些小頭目,去各地鄉村法壇做壇主。


    但投機分子自有妙招,來一個腐蝕一個,來一對腐蝕一雙。


    那些跟著鍾相造反的,大部分屬於苦出身。能被派去南邊接收鄉村的,更是不怎麽受重用之輩,甚至虔誠度也得打問號。又送錢財又送女人,他們哪裏還扛得住?一旦去了鄉村,幾天時間就被拉攏,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幹啥的。


    而最早打下的幾個州,統治階層同樣漸漸腐化。


    從縣城到鄉村,宗教頭目們都認為自己勞苦功高,稍微享受一下怎麽了?


    鍾相漸漸失去對基層的控製,可他恰恰走的便是基層路線!


    麵對這種變化,鍾相並沒有心生警惕。


    因為所有人都很聽話,不但認真執行命令,還對鍾相歌功頌德,大楚國彌漫著一種虛假強盛的氣氛。


    鍾相已經很久沒親自傳教了,他是第一個脫離基層的。


    在南方作戰不斷失利,鍾相歸結於地形、氣候和風俗原因。他覺得很難再往南打,今後必須向北、向東發展,江陵是殺過長江的橋頭堡,付出再大代價也得守住。


    ……


    “大元帥,楚賊已從沔水至漢江。”


    “讓孫覽好生守住。”


    朱銘現在非常頭疼,他打算控製戰爭規模,結果戰場越變越大。雙方投入的兵力也越來越多,以至於枝江戰場那邊,朱銘都沒再派一支部隊過去。


    此時此刻,朱銘很想撬開鍾相的天靈蓋,看看此人的腦回路是咋生的。


    不但江陵城的楚軍越來越多,遠在洞庭湖那邊,楚軍還主動越過長江,占領監利縣、玉沙縣和沔陽鎮。


    這三處地方,屬於無政府狀態。


    大宋官員早就跑路了,朱銘懶得收入囊中,鍾相也明顯看不上。


    如此被嫌棄,純粹是沒啥價值。


    這個時代還沒形成洪湖,後世的洪湖周邊,甚至是西北、東北、北方數十裏,全是零星分布的沼澤地帶。


    若來一場大洪災,方圓數十裏皆成澤國。


    從監利、玉沙、沔陽三地的行政變化,就能看出這些地方有多慘。一會兒升為縣,一會兒降為鎮,平均每二十年,就會變化一次。


    大概情況是這樣的:什麽,某某縣城被淹了?那就降為鎮吧。某某鎮這次沒淹,那裏人口挺多的,可以把縣衙搬過去辦公。


    對於朱銘來說,就連軍事價值都沒有。


    長江被鍾相控製,朱銘若去占監利縣城,非但收不到幾個賦稅,還得穿越沼澤運去軍糧。一旦開戰,軍糧補給困難,還不如屯兵在沼澤區以北。


    朱銘麾下的大軍,如今為了防備鍾相北上,分兵駐紮在潛江、漢陽和後世的沔陽。


    之所以說後世沔陽,是因為此時的沔陽鎮不在那裏。


    一個叫程鵠的軍中文書,作為使者來到江陵。


    鍾相非常痛快的予以接見,問道:“小朱賊有甚可說的?”


    程鵠回答:“大元帥問閣下,是否要全麵開戰?若真如此,大元帥便把四川境內的三十萬大軍調來。如果閣下不打算全麵開戰,那麽就請撤回東線的過江部隊。”


    鍾相冷笑:“是誰先到江陵城外劫糧的?是誰讓水兵洗劫白水鎮的?又是誰出兵攻占朕的枝江城?”


    程鵠說道:“閣下寫信講好了劃江而治,卻遲遲霸占江陵、枝江不願離開,大元帥自然要給予相應的回報。”


    鍾相卻說:“枝江在長江以北?它在長江的中間!”


    程鵠說道:“劃江而治,長江自然也要一分為二。以長江的江麵中心為準,北邊屬我方,南邊屬閣下。如此來算,枝江就是我方縣城!”


    鍾相氣得發笑:“好個伶牙俐齒的大頭巾!”


    程鵠表情嚴肅道:“大元帥隻問一句,是否要全麵開戰?十日之內,東線的過江楚軍還不撤回,請閣下自行承擔一切後果!告辭。”


    使者走了,鍾相獨自陷入沉思當中。


    他現在很茫然,不知該往哪裏發展。


    往南打不動,往西也試過,依舊打不動。他認為主要是地形原因,大宋的地盤易守難攻,士紳也踴躍募集鄉兵,已不是他能隨便攻城略地的局麵。


    反而是向北最好打,他的水軍占優,還有江陵這個橋頭堡。


    朱銘的軍隊雖然強悍但遲早是要打仗的,不如現在就過過招。


    可真要全麵開戰嗎?


    萬一戰敗,朱賊趁機殺過江咋辦?


    ……


    朱銘在拖時間,否則他才沒興趣派使者去交涉。


    “須得速戰速決,早點把江陵打下來,再拖下去軍糧難以供應。”白崇武現在管理軍糧調度,單純站在後勤角度提建議。


    錢琛已經做文官去了,目前不在朱銘賬下。


    王稟卻說:“今年長江雨季提前,已經下了好幾場。城外泥濘不堪,不但騎兵難以奔馳,而且不利步軍攻城。須得等到天氣放晴,地麵幹一些再攻打江陵。”


    張鏜也說:“天時如此,不可逆天而行。”


    “違背天時,或釀成大敗。”王淵跟著勸諫。


    朱銘兩相為難,由於長江水位暴漲,蜀中糧草已經停運。


    漢中那邊沒下雨,但麥子種植麵積很小,夏糧根本就沒收多少,必須等到秋天收稻米才有糧。


    今年荊江流域雨水太多,且時間來得太早,完全打亂了朱銘的計劃。


    左思右想之下,朱銘無奈下令:“撤軍吧,不知何時雨停,大軍在外徒耗糧草而已。韓世忠、何薊他們,繼續駐紮枝江。東線部隊也留下,水路運糧不會消耗太多。主力大軍撤回荊門和當陽,等收了稻穀再南下攻略江陵。”


    這雨並非天天都下,但隔三差五來一場,地麵還沒幹又淋濕了。


    攻城時的土工作業極難進行,火炮、火槍部隊就算拉回來,如此天氣的火藥也不穩定。平夷砲投石車還能用,但若是敵軍出城搞破壞,騎兵也難以發揮機動優勢,隻能把步兵調上去接戰。


    還有就是江陵的護城河,直接連通長江,跟著長江水位一起漲。


    填平護城河是不可能了,隻能搭建浮橋過去,敵軍若是守在對岸,過護城河就得死傷慘重。而放晴之後,則可以壘築土台,居高令下壓製對岸敵軍,虎蹲炮也能轟擊敵軍,傷亡能夠大大減少。


    另外,如果雨一直下個不停,長江水可能漫到城外居民區,朱銘的部隊還得淌水登城作戰。


    沒必要再耗下去。


    朱銘這邊下令撤軍,留了兩支精銳斷後,全軍陸陸續續離開營寨。


    就在這時,負責斷後的部隊,派人來報:“敵軍出城了,幾麵城門全開!”


    江陵城東西北三麵城牆,七道城門一起打開,無數楚軍小跑著湧出。


    朱銘親自回去查看,用望遠鏡觀測一陣,忍不住嘀咕道:“姓鍾的瘋了?有堅城不守,非得出城作戰。”


    鍾相沒瘋,反而是深思熟慮之後,做出野外大戰的決定。


    他知道遲早跟朱銘有一戰,想暫時不打仗也可以,須得把江陵城拱手送出。


    朱銘拿了江陵明年必然得寸進尺,會讓夔州士卒攻打宜都和長陽。因為隻有打下宜都,四川的糧食和軍隊,才敢放放心心東出。


    宜都、枝江都沒了,那鬆滋呢?


    鬆滋也恐怕也保不住多少時候。


    不如就趁著雨季泥濘、空氣潮濕,朱銘的騎兵很難發揮作用,火器估計也難以使用,而且自己的兵力更多,抓住這個時機打一場決戰!


    敵人再強,總要麵對,不可能一輩子都躲在城裏防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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