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翁彥國躬身立於堂前:“上皇,蔡京莊田已拘收變賣,然所得錢糧並無許多。經製司與發運司錢物空虛,請在兩浙、江南糴買以添國用。”


    “準!”宋徽宗說。


    “臣告退。”翁彥國緩緩退下。


    北宋有一個很大的官職,叫江淮荊浙等路製置發運使。這個“等”字,是把福建和廣南也算進去了。


    也即是說,除了川峽四路、京畿四路和陝西兩路,整個黃河以南的錢糧賦稅,都歸這位發運使進行統籌調度。


    宋徽宗離京的時候,已經安排好人選。


    他先讓宋來做發運使,結果童貫跟宋有仇,阻撓宋正常南下赴任。隨即又讓高衛補上,但高衛眼裏沒有太上皇,隻認東京那位新皇帝。


    正好宋來了,又把宋頂上去。


    童貫再度出手,還拉著朱勔一起搞事,宋隻能被迫辭官歸鄉。


    最後是翁彥國擔任發運使,同時兼任杭州知府,負責出麵給宋徽宗搞來錢糧。


    這一係列操作,全都屬於非法行為,太上皇無權任免發運使和杭州知府!


    宋徽宗感覺朱勔在東南影響力太大,又開始玩平衡了,扶持翁彥國來奪走朱勔的勢力。


    朱勔對此鬱悶不已,他以為把宋徽宗帶到東南,自己就能重回權力巔峰。結果反而被宋徽宗收拾連他朱家的私兵都被搶走。


    翁彥國回到府衙,立即簽署公文:“兩浙、兩江、福建,三等戶以上,皆按所交賦稅糴買錢糧……”


    幕官拿到公文,瞬間露出驚愕之色,因為這次臨時征稅征得太重。


    有背景靠山的富戶,肯定勾結官府逃稅。


    但稅額又已經定下,那就隻能找倒黴蛋,不知有多少地主要被搞得破產!


    這並非全是宋徽宗的鍋,因為翁彥國在趁機撈錢。


    翁彥國是什麽人?


    李綱親弟弟李維的老丈人,連趙構都覺得盤剝過度的存在。


    當時趙構南下,需要營建宮室、修繕城牆,翁彥國把預算整得很高。李綱直接按預算的四倍來批,趙構給李綱麵子就簽字了,還特別注明“因陋就簡,不事華壯”。


    趙構的意思很明確,隨便整整就可以了,用錢的地方很多,不要搞得太破費。


    李綱之所以徇私袒護翁彥國,是因為他經曆大起大落,重做宰相之後需要培植勢力,否則啥事兒都幹不成。翁彥國身為封疆大吏,又是他弟弟的老丈人,自然成為李綱的首要拉攏對象。


    他著實料不到,翁彥國那麽能折騰,直接在浙江搜刮出民變!


    後續的一切變故,皆因翁彥國而起,導致以李綱為首的南渡主戰派分崩離析。


    結束一天的工作,翁彥國沒有留在府衙,而是坐轎子前往西湖邊的別墅。


    那是蔡京的宅子,第一次罷相時所造。


    如今借著給宋徽宗籌措錢糧,翁彥國中飽私囊給低價購入。


    占地上百畝的江南園林啊,而且還在西湖邊上。


    翁彥國徜徉在風景秀麗的園林中,感覺無比滿意他盯上這處宅子已經很久了,現在終於可以占為己用。


    查抄蔡京在杭州的田莊,翁彥國自己也買了很多,全是一等一的上田!


    翁彥國已經跟童貫結盟,接下來就是弄倒朱勔。


    朱勔父子在兩浙有數十萬畝良田,隻要幹翻這父子倆,那些良田又能抄沒歸公,翁彥國和童貫可趁機侵占無數。


    蔡攸卻在打小報告:“上皇,家父在杭州的宅邸,被那翁彥國私吞了,隻用五千貫便買下。”


    宋徽宗卻不當回事兒,說道:“想讓他幹活,總得給一些好處。”


    蔡攸瞬間會意,不再多說什麽。


    翁彥國死定了!


    這老家夥不過是宋徽宗的斂財工具,等他橫征暴斂搞得天怒人怨,就該被宋徽宗推出來背鍋以泄民憤。


    朱勔父子,同樣要殺了給百姓泄憤,順便再查抄他們的家產。


    “上皇,出大事了!”


    太監李彥疾奔而入:“梁太師(梁師成)發來急遞,陛下聯金滅賊,還要割讓河北、河東給金人!”


    這個消息,明顯來自朱銘。


    趙桓隻是割讓太原、中山二府,朱銘卻說要割讓河東與河北,反正時局紛亂朝廷也沒法辟謠。


    宋徽宗認真看完信件,居然全部相信,怒斥道:“這個逆子,敗壞了祖宗基業!”


    蔡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北方割給金人,南方又被朱賊占據,今後大宋國土豈非隻剩東南幾路?


    宋徽宗仔細思量,說道:“昭告天下,就說趙桓不堪為君,朕要在杭州複皇帝位。”


    蔡攸連忙勸阻:“上皇,如今局勢已危難至極,若複帝位便是二君並立,天下官員難以適從,恐怕無力再收複失地。”


    “朕來了杭州,東南多有官員不聽命令,不複帝位怎讓他們聽話?”宋徽宗說道,“朕欲興兵北伐,收複各路失地,讓東南州縣官員都籌措糧草送來杭州。”


    興兵北伐個屁,這是以北伐為借口,趁機搞來錢糧募兵,鞏固自己在南方的統治地位。


    仲秋時節。


    宋徽宗昭告天下,重新做了皇帝,並宣布明年改元“泰和”,還說趙桓那個“靖康”是非法的。


    東南為之震動,地方官員不敢置信。


    都他媽什麽時候了,太上皇居然重新做皇帝,這是怕大宋還不夠亂嗎?


    而且,今後該聽哪個皇帝?


    在遙遠的太平寨(廣西崇左),一艘客船正在航行。


    除了蔡攸這支,蔡京全家都在船上。


    蔡京以及他幾個兒子,先被編管安置在淮西。床都還沒睡熟,又被編管南昌。剛走到南昌,又被編管建昌。


    接著是福建,然後是廣東,最後才是廣西。


    一路都有官差不停催促,蔡京八十多歲了,在南昌時就已水土不服。趙桓根本不給他養病的機會,拖著病體一路輾轉,到廣西之後便時常昏迷。


    忽地悠悠醒來,蔡京有氣無力道:“到哪裏了?”


    蔡條回答說:“還有十多裏便是太平寨。”


    蔡京歎息道:“唉,我恐時日無多,你們要好生保重。若是……若是還能複官,也不要再去東京,回福建老家耕讀兩代人吧。”


    蔡條說道:“新皇恨我蔡家入骨,肯定沒法再複官了。”


    蔡京沉默一陣,突然說:“朱銘多半能得天下,若回福建,盡量交好陳淵,或可保子孫平安。若不能回福建,就在廣西弄幾本朱銘的書,今後讓子孫改修朱銘的學問。”


    “孩兒謹記。”蔡條說道。


    “我乏了,喘不上氣,且先睡會兒。”蔡京說道。


    這老賊閉眼休息,突然開始拉肚子,一褲襠裏全是屎。


    自從到了廣西時不時便鬧肚子。


    身邊也沒個仆人,隻能侍妾伺候,居然一路拉到太平寨也不死。


    趙桓早就給他們規劃好路線,在太平寨住下僅一天,又有官差送來所謂聖旨,蔡京全家即刻編管田州。


    於是再度啟程,數日之後,蔡京終於被折騰死了。


    順帶著,還有兩個侍妾、一個兒子、兩個兒媳、三個孫子、兩個孫女被折騰得病倒。


    相比而言,高俅就要幸運得多。


    高俅帶著三千禁軍,跟隨宋徽宗南下。


    那些禁軍全是樣子貨,連宋徽宗都覺得帶在身邊浪費糧食。高俅又與童貫起衝突,被童貫留在泗州,讓他防備賊寇保護太上皇安全。


    當李寶殺到泗州,高俅立即帶兵逃跑。


    高俅先是在楚州(淮安)駐守,李寶臨時征募的部隊殺來,高俅又帶兵逃往漣水,此時已經北撤到山東境內。


    徐州。


    “太尉,張鏜在濮州起兵,已經進占單州了!”麾下軍官慌忙來報。


    高俅在屋裏來回踱步,思考著這輩子最重大的抉擇。


    有個叫李成的家夥,已經起兵占了山東的北部,現在張鏜又把單州給占了,高俅已經沒有什麽轉進空間。


    思來想去,高俅帶兵去州衙。


    徐州太守叫向子韶,是宋徽宗的表哥。見高俅帶兵進來,向子韶驚道:“太尉何事?”


    高俅說道:“昏君無道,四海沸騰。俺已幡然悔悟,欲助朱元帥重塑乾坤。你這廝魚肉百姓著實該殺,就拿你來祭旗!”


    向子韶大怒:“要殺便殺,莫要栽贓折辱,我做官雖不清廉,卻也沒怎麽盤剝百姓。我若貪汙該殺,天下當官的全都得殺完!反倒是伱,才是真正該死。”


    向子韶的官聲還不錯,高俅也沒真想殺了,剛才隻不過是故意嚇唬。


    “向太守,跟我一起投義軍吧,”高俅說道,“你是皇親,若投了義軍,朱元帥肯定重用,所謂千金買馬骨是也。”


    “休想!”


    向子韶站在那裏,居然真不怕死。


    此君在靖康年間,能逃也不願逃,城破之後跟金兵打巷戰被抓。又拒絕金人招降,怒斥不休被金人殺害。他跟弟弟總共三家人,被金兵殺得隻剩一個六歲幼童。


    高俅沒想到向子韶這麽硬氣,無奈下令:“綁了送去交給張鏜將軍,就說俺起兵投義軍了。徐州這邊,頗多鐵礦,可打造兵甲,請張將軍速速帶人來接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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