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集來的民夫,主要疏浚明渠,需要等軍隊抓人之後,才進入暗渠進行係統性清理。


    兩三天時間就效果顯著,城內旮旯角落的臭水溝、臭水窪,陸陸續續變得幹淨清爽起來。


    “放飯了!”


    “按組排隊!”


    幾匹劣馬拉著車駕而來,木板上有一些大木桶。


    保長許栗連忙喊道:“甲組先收工,過來領飯了!”


    文吏招呼雜役搬下木桶,開蓋之後熱氣騰騰,糧食的香味瞬間在空氣中散出。


    “你檢查飯菜是否合規!”文吏說道。


    保長許栗點頭哈腰:“定然合規,不用查了。”


    文吏說:“少說廢話!”


    許栗尷尬賠笑,走到木桶前方,拿起大勺子進行攪拌。


    粥是玉米和大米混合的糊糊粥,攪拌之下還挺稠的,而且能看到細微的油花。


    旁邊有菜,那是從南陽、襄陽運來的豆豉。開荒流民種了大量豆子,四川食鹽運去也不貴,多餘的就製成豆豉賣給軍隊。如今一股腦兒運到東京,已屬於臨時戰略物資,既可提供鹽分,也可提供豆類蛋白。


    許栗檢查一番,放下勺子說:“都合規得很。”


    “簽名按印!”文吏說道。


    許栗提筆在文書上簽字,又蘸著紅泥按下手印,這才吆喝民夫們過來領粥。


    由於是體力活,每人可食三大碗稠粥。但豆豉卻隻給一小匙,大概也就二三十粒豆子。


    民夫們或蹲或坐,也不顧粥飯燙嘴,一邊吹氣降溫,一邊抿著碗沿吸食。豆豉他們舍不得吃,咬下半顆咀嚼滋味,就能喝下好幾口熱粥。


    許栗笑著說:“如今管得挺嚴啊,放幾捅粥都要簽字蓋印。”


    “誰說不是?朱相公的規矩大,”文吏忍不住吐槽,“東京城內外的廂官長,全都是朱相公從漢中帶來的。他們做事認死理兒,少一個簽名都要追責。你剛才若不簽名,改天從上到下,全都要被查一遍。”


    許栗咋舌道:“那般還怎做事?”


    文吏歎息:“反正以後想撈油水難得很,頂多能跟著混幾口吃的,還好咱們的薪俸漲了一些。不說了,桶留在這裏,俺還要去下一處,過陣子再回你這來收桶。”


    唐代實行坊市製度,坊為居民區,市為商業區,兩者建有圍牆隔開,按照時辰開啟或封閉。


    宋代改為廂坊製,居民區和商業區的圍牆被拆除。城市被劃分為幾個區域,即“某某廂”,類似後世“某某區”。


    “廂官長”即為“區長”,直屬府衙或州衙管理,而附郭縣衙隻能管郊野地區。


    “廂公事所”則是“區政府”,負責民政和司法。


    “巡鋪”等同“派出所”,一坊大概設一個,還兼職火警等業務。


    “保甲”類似“街道辦”、“居委會”。


    這些城市管理製度,都是宋代的首創。


    朱氏父子搞出的“五城兵馬司”,是在派出所之上,又設了一個警察局和五個分局。


    現如今,開封府、開封縣、祥符縣的官員,皆從舊宋官僚當中選取充任。但東京城內外的八個區長和警察局長,全是四川帶來的心腹之人,父子倆漸漸能夠控製城市基層。


    特別是那八位區長,清一色是朱國祥的弟子,其中三個來自洋州、三個來自漢中、兩個來自蜀中。


    他們在東京城做完區長,下一次調任必然是縣令。


    而且平均年齡,僅二十歲左右,最年輕的才十七歲!


    就似那文吏說的一樣,這些區長認死理兒。知道自己玩不過奸猾老吏,啥事都必須照章執行,因為這套章程經受考驗,已經在漢中反複修補過了,能填補的漏洞已補得差不多。


    許栗也撈了一碗稠粥坐下,他的豆豉要多些。


    幾個相熟的靠過來,喝著粥說:“許大,伱倒是討得好差事,走什麽路子做了保長?”


    許栗沒好氣道:“這保長有甚搞頭?也就盯著你們做公時,能多吃一碗粥,多食幾粒豆,連薪俸也不給,出了差錯還要吃掛落。”


    “你就賣乖吧,”一個民夫笑道,“誰不曉得?保長家去買糧食,每人能多買一鬥。買醋、買鹽、買布、買炭……啥都能買到,不像俺們還要慢慢排隊。”


    說起這個,許栗就高興起來,得意洋洋道:“畢竟咱也算半個公家人,給官府辦事,自然要有點好處。”


    另一個民夫問:“這糧食啥時候能敞開了賣?”


    許栗安撫道:“你們莫要擔心,俺聽上頭的長官說,朱相公離開四川之前,就已經在征調糧食了。河水冰凍前運來的,隻是頭幾批。等開春解凍,又有兩批能運來。挨過春天肯定沒問題,到了夏天收麥子,到時候就能敞開了吃!”


    “那敢情好,”又一個民夫說,“前幾日俺見到個小相公,胡子都沒長齊,聽說是左二廂的廂官長。這事真的假的?”


    許栗開始展露自己的見識:“那位官長姓田,今年才十七歲。俺聽人說啊,朱經略跟朱元帥當初逃難,連飯都吃不飽,還是田官長他爹收留給飯的。田官長跟著朱經略讀書時,連十歲都不到,別看如今才十七歲,卻已跟著朱經略做官好幾年。”


    “難不成是文曲星下凡,十二三歲就能做公?”民夫們咋舌道。


    許栗笑著說:“卻是兩位相公起兵之初,手底下的士子不夠,拆閱、謄抄公文的事情,就交給那些十多歲的弟子來辦。這些弟子如今年齡漸長,就被安排做了東京城的廂官長。”


    說著,許栗神秘兮兮道:“俺也是聽人講的,現在東京這八位廂官長,今後恐怕能出好幾個宰相。他們才二十歲左右,還是天子門生,隻要不出岔子,恐怕三十歲便能做知州。到了四五十歲,必定入朝做大員,宰相還不是順理成章?”


    “這潑天富貴,祖墳冒青煙了!”眾人羨慕不已。


    許栗低聲說:“好多舊朝的官老爺,都在打聽那八位官長。聽說有兩位官長,至今還未娶妻,每天登門的媒婆,還得在他們家外頭排隊。比以前榜下捉婿還難,前兩日有媒婆打架呢!”


    “這事俺卻知道,孫三娘的臉被撓壞了,她說是被貓兒給抓的。全城的貓早被吃光了,哪還有貓去撓她?”


    “哈哈哈哈!”


    “那八位官長家裏,還缺侍女不?俺家二娘快十五歲了,縫補漿洗都手腳麻利。”


    “你還想著讓女兒做妾不成?人家是要做宰相的官長,看得上你家那粗笨女娘?便要納妾,也選會唱曲的。”


    “……”


    許栗起身掃了一眼,催促道:“甲組還沒吃完的,趕快吃了幹活。乙組也別磨蹭,早幹完早回家,莫想著混日子吃飯,上頭隻給這幾天工期。”


    眾人吃完做了一陣,先前那文吏帶著雜役回來收桶。


    忽地從附近的暗渠出口,鑽出一隊士卒,還押解著幾十個地底貧民。


    那些貧民需要先去廂公所,由廂巡鋪兵(派出所民警)協助審問,讓他們供述各自所在地下區域的幫會情況。接著再給一些生活物資,移交給開封、祥符二縣,由縣衙組織他們去郊外選房分田。


    分給的房產和田產,依舊屬於低價售賣,官府提供無償貸款。


    隻要肯幹活,無病無災,幾年就能分期償還。遇到災病還能申請延期,最終賴掉一些也無所謂,反正不是真指望他們還那幾個小錢。


    幹活的民夫,扭頭看向地底貧民,眼神裏都帶著無盡鄙視。


    東京百姓非常厭惡地下世界,哪家丟了小娃娃,哪家被拐走婦女,都認為是溝渠裏那些地耗子幹的。


    特別是近段時間,治安案件層出不窮,老百姓的憂恐憤怒都算在這些人身上。


    朱氏父子清理無憂洞,東京百姓舉雙手讚成!


    陸陸續續,又押解一些地底貧民出來,直到大半個時辰之後,被押解者開始變成幫會成員。


    還有軍官站在暗渠出口喊道:“保甲長,帶人過來搬屍體,工期能給你延一天!”


    “這就來!”許栗應道。


    民夫們也高興不已,搬幾具屍體就能延一天工期,這意味著又能免費多吃兩頓飯啊。


    許栗留一組人,繼續在外麵清理明渠,其餘民夫全進暗渠搬屍。


    一個時辰之後,這些民夫從暗渠出來,臉色都不怎麽正常。


    在外麵工作的民夫問道:“你們怎的了?”


    “嘔……”突然就有人嘔吐。


    另一個民夫哭喪著臉:“莫要問,俺吃那三碗粥,在裏麵已經全吐出來了。”


    軍官問許栗:“讓你壘柴生火,可已辦好?”


    許栗忙說:“柴禾不好找,弄了些石炭打底,又去城外撿了些爛木頭。”


    軍官轉身對民夫說:“都搬出來吧。”


    先是一具具瘦骨嶙峋的完整屍體,接著是一筐筐散碎屍體被抬出……


    許栗隻上前掃了一眼,就感覺胃部翻騰洶湧,捂著嘴強忍住沒有嘔吐。


    不僅是視覺衝擊,還有那強烈的味道。


    杜平走出暗渠口,撓著額頭說:“保長是誰?去廂公所申請加餐吧,俺會給廂官長打聲招呼,明日還能給你們多加幾塊肉。”


    許栗正要感謝,突然聽到肉字,終於忍不住轉身彎腰:“嘔!”


    (唉,真的該養生了。前些天住院,順便做各種檢查,高血脂、脂肪肝、高尿酸……一堆數據有問題。出院第二天,就遇到降溫,分分鍾感冒,咳嗽不厲害,扁桃腫得比腦肥了,肺部呼吸一下都帶聲。)


    (另外推一本新書,黑山老鬼的《黃昏分界》,這書我也在看,不是瞎推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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