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商賈把越來越多的物資運來,除了米和麥還限購管控,其餘商品在元宵前幾天便放開了。


    整座城市,肉眼可見的恢複活力。


    “不愧是帝京,果真非同凡響。”老白員外靠坐在馬車上,透過掀開的車簾一路欣賞。


    白崇文擔憂道:“外頭風大,簾子還是放下吧。”


    “不礙事,”老白員外頗為灑脫,“俺時日無多,多看一眼是一眼。這回來了東京,肯定沒有下回,隻求別死在這裏便可。”


    白崇文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再勸。


    街景慢慢掠過,老白員外嘀咕道:“可惜啊,俺年輕那陣敢賭敢拚,卻是沒有遇到真龍,如今隻能沾兒子的光。人這一輩子,一靠命,二靠運,剩下的才靠本事。”


    “二弟、三弟都是有運道又有本事的。”白崇文道。


    老白員外搖頭道:“你二弟眼皮子太淺,一衙之內勾心鬥角他遊刃有餘,管管吏目文書賬冊自也不在話下,但讓他主政一方就勉為其難了,更別談什麽在廟堂上呼風喚雨。你三弟太過好高騖遠,這幾年似是有所長進,能走多遠得看今後造化。”


    白崇文心中腹誹:您老也就會紙上談兵,那眼皮子還不如二弟呢。


    兩人都不認識路,馬車稀裏糊塗行至都亭驛。


    這裏以前是接待遼國使者的地方,如今暫時作為石元公的情報辦事處。他們過去一打聽,立即有專人引路,領著二人直往北走。


    領路的官差還負責介紹:“這條街西邊,是開封府衙門跟禦史台,現在禦史台已經改名督察院。這條街東邊是西景靈宮,裏麵的舊宋皇帝靈位被搬出來,南邊要拆了賣給商賈做店鋪,北邊暫時供沒帶家人的官員居住。景靈宮北麵是襖廟,拜火教神像被劈了做柴禾,僧舍暫供東宮一些官員居住。”


    老白員外覺得太寒酸:“便是不賜下宅邸,東宮官員也犯不著住番廟吧?”


    領路官差笑著解釋:“襖廟距離東宮近啊,出門到十字街口往北,順著高頭街走一陣便是東華門。襖廟雖然被廢除,裏麵的拜火教沙彌卻沒去處,正好給官員們燒火灑掃做些雜役。”


    老白員外覺得稀奇:“一堆官衙和皇城之間,怎就夾著個番廟?”


    領路官差說:“早年間有波斯貴人,帶著部眾流落開封。貴人全家就在皇城外賜宅,原地建起了襖廟。貴人部眾被安置城北,在州北瓦子一帶居住,那邊也是有座襖廟的,後來不曉得哪年拆了。東京城裏的番人多得是,幾代通婚就不好辨認了。”


    “原來如此。”老白員外見識大漲。


    領路官差順著話頭說:“早年還有印度王子來東京,聽聞佛法精妙,一直在太平興國寺掛單。印度王子還帶來了佛寶,每次聚眾講法,都有成百上千人來聽講。這幾十年傳開的印度大綠豆,便是那印度王子帶來的豆種。”


    老白員外點頭道:“大綠豆俺知道,俺家裏也種過,口味不如本土綠豆,卻不料是個王子帶來的。”


    領路官差又說:“襖廟不大,裏麵住了許多官員,已經沒有空閑地方。老先生可去太平興國寺暫居,那裏雖也被廢了,但僧舍都還留著。沒有度牒的和尚,還俗之後留在廟裏,對外接待各地來客。僧舍簡樸清幽,齋飯有葷有素,特別適合養老散心。”


    “那便去住太平興國寺的僧舍,”老白員外對兒子說,“你祖母就信佛,俺卻幫她住住。”


    行不多時,已至襖廟。


    得知是白二郎的父兄探望,門子熱情將他們迎進去。


    白崇武確實能力有限,在四川時還能協助掌管軍中錢糧調運,到了襄陽就改為專職做軍中掌書。


    而今更是脫離軍事係統,徹底轉為朱銘的東宮官員。


    品級倒是升上去了,實際權力卻在降低。


    但勝在清貴!


    “怎連個灑掃婦人也沒有?”老白員外頗為嫌棄。


    白二郎的妻兒尚在襄陽,如今孤身在東京做官。他居住的襖廟後宅,是流亡波斯貴族的宅邸,被分給好幾個東宮官員做宿舍,仆人全是混血拜火教還俗僧人。


    傍晚快天黑了,白家父子已吃完飯,白崇武才從東宮下班回來。


    得知父兄到來,白崇武特別高興,拉著其他東宮官員做介紹。


    一番寒暄閑聊,外人陸續離開。


    隻剩自家人之時,老白員外忍不住吐槽:“也不賜宅,也無侍女,還恁晚回家,伱這官做得還不如在縣衙時。”


    白崇武笑道:“陛下已派人去洛陽,查看那裏的宮室情況,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會遷都。在東京賜宅有何用處?要賜便等著洛陽的宅邸。這段時間公務繁忙,俺除了早飯之外,全在東宮用餐,隻回這裏睡一覺。”


    老白員外突然來了興趣:“皇宮裏的飯菜,可是頓頓山珍海……算了,以朱相公的簡樸,肯定沒那昏君吃得好。”


    “糧食管控限購,宮裏自也不富裕,”白崇武說道,“太子郎君的餐飯,跟在襄陽時沒兩樣。平時還跟俺們一起吃,一邊做事一邊吃飯。別看俺是東宮官,卻也經常跟大元帥府有來往,近段時間還在跟戶部接洽。具體事務,爹就不要問了,這個不方便說。”


    “公務保密,這俺曉得,你能用心做事便好,”老白員外問道,“如今是幾品官?”


    白崇武麵帶得意之色:“品階不高,正六品而已,太子少詹事。但東宮的實職官員,就屬俺最大。除了大元帥府管不著之外,其餘一切出入東宮的公文,都要由俺來親手負責。太子讓俺自己選,若是選擇外放,至少給一個知州做,還說政績合格便一路頂格升遷。”


    “外放哪比得上東宮官?就該留在東宮!”老白員外說。


    “俺也是這般想的。”白崇武笑道。


    當晚聊了許久,白崇武把父兄送去太平興國寺,選了幾間精舍暫時安頓下來。


    可別覺得太寒酸,太平興國寺的精舍,以前是用來接待外賓和權貴的。


    那些被迫還俗的僧人,全是頂尖的接待服務人員!


    伺候好老爹上床休息,白崇文跟著弟弟一起秉燭夜遊寺廟:“二弟,你跟三弟做官都風光,俺也想弄一個官做做,能不能在太子麵前美言幾句?”


    白崇武忍不住翻白眼:“等你哪天把村裏的事情搞明白再說吧。”


    白崇文不忿道:“莫要看不起俺,家裏那些產業,俺打理得井井有條。俺現在鄉間威望頗高,四裏八鄉有甚糾紛,也是請俺去協調處置。”


    白崇武說:“那是他們知道你一根筋,協調糾紛時更公平。可這做官,隻論公平講道理還不行。父親來一趟東京不容易,你且陪他好生遊覽,城內城外都去轉轉。家鄉的產業,今後就交給你了。你那幾個兒子讀書也不行,讓他們早點生孫子吧。”


    “什麽叫早點生孫子?”白崇文怒道,“俺還能生兒子,多生幾個出來,總有一個能做大官!”


    “也行,多生點吧。”白崇武說。


    白崇文道:“白二也沒讀過幾天書,他不一樣做官了?”


    白崇武道:“白勝這些年一直在讀書,至少公文看得懂了。他現在是太子近侍,心思活絡又知謹慎做人,早就不是當年的鄉下地痞。他那個職務,你還真做不來,換成許多人都做不來。”


    “做侍衛有何難的?”白崇文不屑道。


    白崇武笑著說:“裏裏外外,文官武將,白二全都要應付。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不能亂說話,也不能不說話。有些事情,太子不好明言,白二還得察言觀色適時傳話。這裏麵的彎彎繞繞,便是給你講明白了,你遇事都不知道該怎做。可人家白二,至今沒有出過紕漏。你曉得有多難嗎?”


    白崇文頓時啞然。


    白崇武說:“太子最信任的武官,不是什麽張廣道、李寶,也不是什麽張鏜、楊誌,恰恰是你看不起的白二!那廝都快成精了,跟在太子身邊十多年,別的本事沒學會多少,卻變成了太子肚子裏的蛔蟲。有時候太子隨口幾個字,俺想幾天都想不明白,隻須去問白二便能知道。”


    白崇文也絕了謀官的心思,難以啟齒道:“聽聞東京有許多落魄舊臣,能否尋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子,俺想娶回家裏做妾。宗室女最好,便是寡婦也成,不拘美貌與否,年齡不大即可,俺就看重那個身份。”


    “滾!”


    白崇武罵道。


    “不幫忙就算了,你罵俺作甚?”白崇文嘀咕道。


    白崇武沒好氣道:“東京洛陽兩地,宗女遍地都是,你自己尋去吧。一天到晚,你都在琢磨些什麽?”


    還真就遍地都是,有的甚至早就是庶人,連編進宗譜的資格都沒有。


    白崇文也無別的心思,就想納個前朝貴女做妾,回鄉之後可以跟人顯擺,那已經是他覺得最有麵子的事情。


    (有人說爵位待遇太低,除了子孫瘋狂恩蔭之外,朱家父子就是跟宋代學的。可別以為隻有那點食邑爵祿,封爵必領閑散官職,還能按官階領一筆工資。妻子也肯定給誥命,誥命同樣有工資。第一次封爵還會賜宅賜地,這些也是他們的生活來源,可以傳給子孫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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