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很大,因此鍾鼓樓不止一處。


    隋唐宋元四朝,皇城裏也有鍾鼓樓,不知明代咋就給取消了。


    一個月誤差兩刻的時鍾,朱銘感覺已經很精確,於是下令再製作兩台大擺鍾,分別置於鍾樓和鼓樓之上。已經做好的那一台擺鍾,則放置於大慶殿,用於君臣參加朝會時報時。


    開封的鍾鼓樓為東西布局,鼓樓在東,鍾樓在西。


    那是非常高的兩層建築,基座完全是城牆模樣,下方還有一道過街拱門,算上石砌基座實際有三層。


    朱銘打算搞那種四麵鍾,四個方向都能看到。


    他問王道士會不會很困難,得到的答案卻是:設計製造四個鍾麵,比加一根分針簡單多了……


    反而是鍾樓的中式房頂,不適合安裝這玩意兒。


    晚清民國時期,也有類似煩惱。


    其解決辦法極為粗暴,直接在鍾鼓樓的房頂開洞,修一座小型西式鍾塔上去。眨眼一看,就仿佛傳統鍾樓的天靈蓋,骨質增生猛地長出一根獨角。


    巨醜無比!


    但勝在省錢省事兒。


    朱銘當然用不著省事兒,讓專業人士去費腦筋便是。得益於宋徽宗大興土木,鍛煉出許多優質建築師和工匠。


    工部那邊很快給出設計,收窄鍾樓的頂層屋宇,繼續往上麵再蓋三層。


    逐層越收越窄,如同佛塔一般。


    不知從哪天開始,東京市民猛地發現,鼓樓的鼓它不響了,每天隻能聽到鍾樓敲鍾。


    仔細打聽才知道,鼓樓正在拆了上層重建。


    大家都沒放在心上,他們被宋徽宗折騰習慣了,隻要別強拆民居就沒人在意。


    在成品擺鍾搬去大慶殿之前,還就近弄到東宮放了幾天。


    朱銘的妻兒們都來看熱鬧,覺得這個東西非常新鮮。


    “這針為何一直能走?”折豔繡蹲在擺鍾麵前,看了半天忍不住發問。


    朱銘簡單解釋說:“那個擺來擺去的東西,叫做單擺。如果空氣和機械沒有阻力,它就能一直擺動個不停,為這個擺鍾帶來動力。旁邊像秤砣一樣的東西,叫做重錘。把重錘拉起來,它就有往下墜的力,用來補償單擺受到的摩擦阻力。”


    折豔繡眨眨眼,仿佛聽懂了,又仿佛啥都沒懂。


    “我知道摩擦力,皇爺爺講過!”已經七歲的庶長子朱康舉起小手。


    朱銘問道:“你還知道什麽?”


    朱康回答:“皇爺爺說,我的玩具木球滾出去,如果沒摩擦力就一直滾,受了摩擦力才會停下來。”


    “哈哈哈!”朱銘不由大笑。


    鄭元儀站在旁邊笑容滿麵,她的這個兒子,從小聰明伶俐,極受朱國祥、朱銘父子寵愛。


    反觀張錦屏所生的嫡子朱洋,看起來就呆呆的,平時都不怎說話。


    兩相比較,鄭元儀難免生出別樣心思。


    其他側妃就沒那麽多想法,反正皇太孫肯定輪不到她們的孩子。


    張錦屏說:“妾身近年來一直在學物理,卻是還沒有學過單擺,不知用到的是什麽原理。”


    “拿紙筆來,我畫給你看。”朱銘說道。


    張錦屏立即讓宮女捧來紙筆,輕輕鬆鬆就把朱銘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鄭元儀頗為無奈,她實在不懂那些學問。


    李師師微笑坐在旁邊,跟裴嫦娥低聲交談,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有人爭寵。


    種妙蘊卻立於張錦屏身旁,耐心聽著朱銘講單擺原理。


    折豔繡也聽了一陣,聽得直打哈欠,拉著趙福金、趙富金去玩球。


    趙福金一步三回頭,她的兄弟已耕種半年,也不知現在過得如何。她很想親自去郊外看看,卻又不知如何跟朱銘開口。


    這些女人,平時不常聚在一起,私下已形成了幾個小團體。


    朱銘眼裏其實都看得明白,他把單擺原理講完,招來隨侍太監說:“兩位趙夫人,讓她們選個日子出城逛逛。不必太張揚,帶一隊侍衛和幾個近侍即可。”


    “是!”


    太監名叫李畫,這當然不是本名,入宮之後自己起的。


    他在舊宋的職務是“寄班小底”,隸屬於內侍省寄班,具體是負責跑腿兒的,比如幫皇帝傳達急詔之類。


    而且屬於跑腿當中的最底層,排前麵的還有供奉、侍禁、殿直、奉職。稍微有好處的跑腿工作,早被其他太監給搶光了,輪到他時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所接洽者也全是不受寵的嬪妃。


    卻不想因禍得福,竟成了新朝太子的近侍。


    可惜這位太子雖然厲害,卻不讓太監插手正事,李畫心中萬分歎息。


    他一路跑去給趙家姐妹傳話:“兩位夫人,太子允你們擇日出宮,帶些近侍和一隊侍衛,排場不要太過張揚。”


    趙福金大喜,拿出一些賞錢說:“有勞大官傳話。”


    李畫連忙說:“不敢當大官之稱。”


    朱國祥、朱銘父子,雖然進行了各種改革,但在稱呼上麵懶得去變。比如嬪妃和太監,依舊沿用北宋舊稱。


    趙福金、趙富金這種太子側妃,封號是“某某郡夫人”。


    至於“大官”,是對高級太監的敬稱。


    還有“閣長”,是對中級太監的敬稱。


    “中貴人”則是外臣對所有太監的敬稱,類似敬稱另有“中使”、“天使”、“日邊人”等等。


    趙福金迫不及待,第二天早晨,便帶著妹妹出宮。


    她們乘坐車輦,帶上幾個宮女太監,還有一堆侍衛開道。


    趙富金顯得格外興奮,猶如脫籠的鳥兒,沿途看著街景低聲歡呼。


    “安靜些,莫要失了皇家顏麵。”趙福金提醒道。


    趙富金卻問:“回來的時候,能否去大相國寺逛逛?那裏的瓦子聽說恢複得最好,白天晚上都特別熱鬧。”


    趙福金模棱兩可回答:“回城之後若還有空就去。”


    “阿姐最好了!”趙富金抱住姐姐,腦袋鑽其懷裏蹭來蹭去。


    東京本地人,對皇宮出來的車駕習以為常,頂多扭頭看上幾眼便作罷。


    隻有外地商旅看了又看,還向人打聽那是哪位貴人。


    很快她們就來到南郊,由於錯過了冬小麥,這裏的粟米、玉米種得早,已經到了該收獲的季節。


    今年又是南澇北旱!


    長江中下遊皆遭洪水侵襲,河南河北卻久不下雨,改朝換代似也不討老天爺喜歡。


    南郊種植的玉米歉收,更為抗旱的粟米卻還行。


    明年要是旱得更厲害,估計就要種黍米來分攤風險了。黍米那玩意兒,雖然產量不高,卻是比粟米還要抗旱。


    車駕剛到村外,就有幾個士兵來迎接,領著她們去前朝皇室那邊。


    入眼到處是正在收獲的土地,趙福金大老遠便看到趙桓。


    這位前朝皇帝穿著褐衣,背著一個背簍走在田間。背簍中裝著大半簍玉米,一臉汗水直喘氣。


    他的妻妾正在地裏忙活,忍受帶小毛刺著玉米葉,把一個個玉米掰了扔進筐。


    就連前朝太子趙諶,還不滿十歲的孩子,也在玉米地裏幫忙。


    “皇……兄長……”趙福金喊道。


    趙桓一直在垂首弓腰前行,聽到喊聲抬頭一看,欣喜中又帶著幾絲黯然:“見過夫人。俺背著東西,不敢中途放下,請恕不能行大禮。”


    “無妨的,”趙福金問負責看守這裏的士兵,“能否讓人幫忙?”


    士兵也搞不清楚,迷糊道:“應該可以吧。”


    身後太監立即去接背簍,趙桓總算緩了一口氣,說道:“其實俺做農活,已經大有長進了。勸農官講套種之法,尋常農夫隻是依葫蘆畫瓢,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俺卻聽懂了其中精髓,這次用粟米套種玉米,俺比很多農夫都種得更好。待玉米收完,再把粟米割回家,今年便可不愁吃的。”


    “兄長變得又黑又瘦了,肯定吃了許多苦。”趙富金覺得他可憐。


    趙桓勉強擠出笑容:“身上的苦不算什麽,心裏的苦才更難熬。周圍農戶多為流民,他們心裏對趙宋有恨,平日裏說什麽的都有。俺以前卻是不知,大宋百姓過得那般淒苦。辛苦耕作一年,卻不夠交苛捐雜稅,稍有天災便得舉家逃荒。”


    說著,趙桓又補一句:“俺耕了田才知農夫不易,朝廷若是橫征暴斂,讓俺的收成還不夠交稅,俺估計心裏也想造反。”


    這番話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卻是想表現給看守士兵看。


    因為朱銘還給他們布置了作業,每個月都要寫一篇種田心得。


    趙桓前兩個月的種田心得,就受到了朱銘的批語表揚。


    這位前朝皇帝非常聰明,大致已經明白了朱銘的心思,就是想讓他們勞動改造真心懺悔。


    聊了一路,趙桓指著附近一塊地,不屑譏諷道:“那是趙楷的田產,此人沒耐心耕田,野草長得遍地都是。該澆灌時也懶得去挑水,許多玉米已經枯死了,也就粟米耐旱還能收幾個。這廝不知從哪弄來筆墨,仿造名家畫作,想賣了錢再買糧。卻是被士卒發現,太子讓人傳話,狠狠批評了他!”


    都到這般光景了,二人還在明爭暗鬥。


    趙桓幸災樂禍道:“以趙楷田裏的收成,下半年定然要餓肚子!”


    趙福金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接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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