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先是混在亂民當中,一路向西北逃。


    雖然渾身泡水之後,臉部和雙手露出白皙皮膚,跟那身乞丐衣服著實不搭配。但與他同樣情況的,還不止一個兩個,在混亂當中不怕被發現。


    奔出三四裏,宋徽宗就折向往西,鑽進小山溝裏繼續逃。


    走走停停,累了便躺下休息,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反正宋徽宗已餓得肚子咕咕叫,而且兩個腳板心都走出了血泡。


    夜間便睡在山裏,迷迷糊糊間被餓醒,他饑不擇食挖了些草根吃。


    翌日天亮,繼續往西逃,不時通過太陽辨別方向。


    行至正午時分,實在餓得難受,宋徽宗發現一個村落,便想進村去討些吃的。


    倒不用再偽裝什麽,風餐露宿還睡地上,全身都變得髒兮兮。而且皮膚多處被芒草割傷,鮮血流出來染上塵土,披頭散發還真像個叫花子。


    可他連一個破碗也沒有,村民也被盤剝得極為窮苦,從村頭走到村尾也無人肯給口飯吃。


    宋徽宗從懷裏摸出一條玉束帶,那是他換衣服的時候,脫下來順手塞進懷裏的。


    玉為圓形,中部鏤雕龍紋,邊沿為聯珠紋。


    龍在宋代還不是皇家專屬,民間有大量龍形器物,比如龍紋銅鏡什麽的,不怕因一條束帶被認出身份。


    南方地區重視教育,這山村竟也有村塾。


    宋徽宗聽到朗朗讀書聲,手裏拽著玉束帶便過去,在教室門口整理衣襟作揖:“叨擾學究了!”


    這是個上了年紀的夫子,讓學生們自己背誦課文,起身過去回禮:“聽朋友的口音,似是北方人?”


    宋徽宗回答說:“在下祖籍河南府,前番在杭州監酒稅,大兵進城後燒殺搶掠。在下喬裝打扮,攜家人慌忙逃走,中途卻是失散了。行至此地又累又餓,想請夫子給一口吃的。”說著又拿出龍紋玉束帶,“此乃長輩所贈,餘身無別物,隻能以束帶報答。”


    老夫子不疑有他,讓老妻弄些吃的來,說道:“都是讀書人,一頓餐飯而已,不必給什麽報酬。”


    宋徽宗說道:“還是要給。在下欲往寧國投奔友人,一路並無盤纏,就以此玉帶換些銅錢。”


    老夫子也不再拒絕,他仔細觀察玉束帶,發現不僅雕刻精美,而且帶子也屬上乘錦緞,嘀咕道:“如此貴物,老夫卻是買不起,把這幾間屋子抵了都不夠。”


    “隨便給些錢財便可。”宋徽宗說道。


    老夫子從家裏拿出幾貫銅錢,似乎覺得過於寒酸,又從房梁上取下兩條臘肉:“實在慚愧,家中隻得恁多了。”


    “足夠了。”宋徽宗心情激動。


    老夫子又翻出一個行囊,將銅錢和臘肉裝進去,開始跟宋徽宗聊詩詞文章。


    這個屬於宋徽宗的特長,不但當場寫詞相贈,還用筷子擊打桌沿,把剛才那首新詞唱出來。


    老夫子大為震撼,對宋徽宗欽佩不已,說道:“以先生之才,必為國家棟梁,竟然隻能做監酒稅。那昏君有眼無珠,親小人,遠賢良,盤剝無度,殘害百姓,合該國滅身死!先生不必再逃,回去投奔新朝,定能獲得重用。”


    宋徽宗老臉微紅,解釋說:“攻陷杭州的明將,不知約束士卒,亂兵四處燒殺搶掠。吾實不願回杭州,先去投奔友人再說。”


    一頓飽餐之後,老夫子又請他留下墨寶,把剛才那首新詞給寫下來。


    宋徽宗不敢寫瘦金體,硬著頭皮用行書寫就,然後背著包袱作揖告辭,出村之後連忙瘋狂奔跑。


    下午出山往西南走,半夜終於來到一條河邊。


    他忘了索要生火工具,身上也沒有刀子,餓了隻能抱著臘肉生啃。


    早晨醒來開始拉肚子,拉得近乎虛脫,躺了小半天終於緩過勁來。然後繼續生啃臘肉,腳步浮虛沿著河水前行。


    中途遇到一個農夫,宋徽宗問:“俺迷了道路,這條河是甚河,前麵是什麽縣城?”


    農夫根本沒看他,彎腰鋤地說:“這條河叫南溪,前頭再走幾裏是臨安。”


    “多謝!”


    宋徽宗繼續蹣跚前行,至傍晚終於看到縣城。


    他遙望城牆嘀咕道:“臨安,臨安,或許可臨時安穩,何日方得長安呢?”


    當晚便在河邊睡覺,來往路人見了,隻當他是乞丐,也無人來尋他麻煩。


    天亮之後,他又找人問路,得知前往睦州是往南走。


    在丘陵山區轉了兩日,估計腸胃已經適應,竟然沒有再拉肚子。


    宋徽宗正在生啃臘肉,忽然聽到嘈雜聲,連忙把臘肉放回包袱中。


    隻見數十農民從山穀中鑽出,人人拿著農具做武器,還有人扛著麻布旗幟,風風火火朝他殺來。


    宋徽宗嚇得雙腿發軟,一時間竟忘了逃跑。


    農民軍從他身邊路過時,還有人撿起一塊小石頭,塞到宋徽宗手裏說:“都是苦命人,快隨我們去投李大帥。狗皇帝已被殺了,不要害怕官府!”


    “哪個李大帥?”宋徽宗下意識問。


    那農民說:“攻下杭州的大將叫李寶,這位李大帥就是李寶的族兄弟。莫問恁多,快跟著去打縣城!”


    宋徽宗不敢不從,於是拿起石塊加入農民軍。


    半路覺得石塊不好用,還換成一根木棍子。


    大概前進十裏左右,沿途又有十幾人被拉入夥,這股農民軍終於抵達新城縣郊。


    那裏卻是有個大營,已聚集千餘農民軍。


    說是大營,其實連木柵欄都沒有,隻是按照親疏遠近分開聚集。


    宋徽宗加入的這一夥人,隻帶了簡陋武器來投軍,卻連生火做飯的家夥都沒有。


    李大帥得知情況,派人去附郭民居尋來一些鍋碗,讓他們先架鍋造飯填飽肚子再說。


    得虧做了農民軍,宋徽宗終於吃到熟食。


    待眾人吃過餐飯,宋徽宗終於看清李大帥長啥模樣。


    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漢子而已,手裏拿著把樸刀,對著一千多人來回走動訓話:“攻下杭州的李寶將軍,是我的遠房族兄。我大兄李寶,是朱皇帝手下頭號大將。朱皇帝說,姓趙的狗皇帝不得好死,讓老百姓活不下去。你們跟著我攻下縣城,今後就有吃的了!縣裏都是狗皇帝封的官,天天逼著你們交賦稅,殺了他們就有好日子過。跟我一起喊:殺狗官,吃飽飯!”


    “殺狗官,吃飽飯!”


    眾人大聲呼喊,嚇得宋徽宗直縮脖子。


    旁邊之人吼叫一陣,見宋徽宗沒有反應,立即提醒說:“兄弟快喊殺狗官,進城就有飽飯吃了!”


    宋徽宗害怕暴露,於是也舉起棍子跟著喊:“殺狗官,吃飽飯!”


    就在農民軍呼喊之間,城頭豎起一麵“明”字大旗。


    有差役從城頭懸筐而下,戰戰兢兢過來說:“本縣已改旗易幟,歸順大明新朝,你們再敢圍困縣城,就是在造新朝的反,今後朱皇帝追查起來會掉腦袋的。”


    李大帥上前說:“放屁,李寶將軍是我兄長,我們就是大明新朝的兵。叫城裏的狗官趕緊開門投降,若是投降可以不殺,隻把他關進牢房裏!”


    差役也不敢多言,忙說道:“我這就回城給縣令傳話。”


    宋徽宗站在農民軍中,感覺眼前的一幕很滑稽,那縣城是大明新朝的縣城,城外農民軍也是大明新朝的兵。隻有自己才是大宋的皇帝。


    不對,自己好像造反了……


    縣令明顯不願開城投降,還組織城內百姓死守。


    農民軍開始拆毀附郭民居,獲取木材製作梯子,宋徽宗也被叫去幫忙。


    當天傍晚,又有一夥農民來投,而且好多人身上沾血,聽說是殺了附近幾個鄉紳的全家。


    宋徽宗愈發害怕,背著包袱打算半夜開溜。


    可他實在太累,稀裏糊塗便睡著了。


    “殺!”


    半夜從睡夢中驚醒,隻見四麵到處是火把,似有數千大軍殺過來。


    農民軍毫無防備,開始爭相逃竄,宋徽宗也驚慌逃跑。


    他一連逃出好幾裏,已然回過神來,根本沒有什麽數千大軍。估計也就幾十號縣內弓手,帶著幾百個青壯出城夜襲,多舉火把嚇得近兩千農民軍潰逃。


    造反一場,也不是沒有收獲,宋徽宗手裏多了一把菜刀。


    那是從附郭民居當中搜到的,臨時編出的什長,還教宋徽宗製造樸刀,即用繩子把菜刀綁在木棍上。


    驚魂未定的宋徽宗,背著一個行囊,扛著一把樸刀,穿著破衣服逃進山裏趕路。


    他要逃去睦州,那裏的太守是宗親,別的地方官他信不過。


    而且睦州有兵,負責保護神泉監(浙江最大的鑄錢機構),完全可以護送他到江西。


    數日之後,宋徽宗終於來到桐廬縣,那兩條臘肉早就啃完了,一路都在用銅錢買些吃的。


    他肩上扛著一把樸刀,穿得又破破爛爛,還真沒人跑來搶他。


    來到城下,宋徽宗看著城頭的“明”字旗,嚇得根本不敢進城,隻買了些吃食繞城而過。


    其實李寶的部隊根本沒殺過來,甚至沒有傳檄招降,桐廬縣令自己就改旗易幟了。


    大宋皇帝都沒了,還不趕緊歸附新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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