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時務者為俊傑,但隻有廣慧和尚是半個俊傑。


    東禪寺本就不靠種地過日子,兼並土地那隻是順帶的,主要靠做生意和放高利貸賺錢。


    拿出十分之九的土地分掉,還把糧食全部捐給李寶,這並沒有動搖東禪寺的根基。因為他們一文錢也沒給,工場和店鋪也死拽在手裏。


    而北禪寺和南禪寺,則連半個俊傑都不算,錢財不給,土地不分,店鋪不交,僅各自拿出一半存糧獻給李寶。


    福州城內外寺廟,都是這個樣子。


    李寶把西禪寺殺得血流成河,他們依舊抱著僥幸心理,隻是給出許多糧食而已。


    更遠的寺廟,則裝作啥都不知道。


    李寶沒那工夫去處理和尚,他還要乘坐海船趕去泉州,在泉州城等待辛興宗自投羅網。


    至於福建的幾千家廟觀,如實匯報朝廷即可。


    以皇帝和太子對佛道的態度,李寶相信這些家夥會很慘,他隻須弄到軍糧就不用管了。


    李寶和辛興宗即將兵臨泉州,而泉州太守陳元老在幹嘛呢?


    他在跟朋友一起遊玩!


    前方有儀仗隊開道,後麵跟著大量差役,還有廂軍臨時充任的雜役。


    這位老兄出城一趟,隨行之人便有三百多。


    來到城郊一處宅邸,陳元老掀開車簾,朝友人招手喊道:“漢老,且上車來同坐。”


    “太守著實有雅興!”李邴邁步上前,身後也跟著一群奴仆。


    宋代官員雖然也回避籍貫,但執行得並不嚴格,通常是不同路即可,經常有同路不同州的。


    泉州知州陳元老,老家便在隔壁福州。


    而李邴的祖籍在山東濟州,從小就隨父遷居泉州。此人早已官至翰林學士,外放時遇到兵災,又聽聞東京沒了,幹脆回到泉州悠遊山林。


    李邴坐上馬車,隨口說道:“聽聞前幾日,有不少海商從福州逃來。”


    陳元老帶著怒氣說:“童貫那奸賊倒行逆施,不知從哪找來個宗室擁立偽帝,還把福州做生意的海商給洗劫一遭。我已經問過那些海商了,童貫隻是逼著士紳與寺廟給糧,還不敢像對待海商一樣兵刀相向。”


    李邴歎息:“去年時局不明,我才棄官回泉州。而今卻是明朗了,舊宋必將覆滅,新明不可阻擋。大年兄可有打算?”


    “還能有什麽打算?”陳元老說道,“泉州廂軍廢弛已久,若是童貫帶兵過來,便如上次拒糧那般,召集各寺僧兵拚死抵擋。若是大明朝廷的兵,那就立即開城迎接。不管是守城還是獻城,皆是為了保泉州百姓平安。”


    李邴立即恭維道:“大年兄心係百姓,愚弟佩服之至。”


    陳元老笑道:“大明新朝的天兵一至,難免需要人才治理地方,到時吾必薦舉賢弟做事。”


    “那便謝過大年兄了,”李邴捋胡子道,“似我等前朝舊臣,本該不事二主。可那昏君哪似人主?桀紂一般殘暴,理應身死國滅!如今我大明有聖天子在朝,天下仁人誌士,怎能不去輔佐明君?”


    “此言有理。”陳元老點頭說。


    陳元老平生就三大愛好,喜佛道,喜作詩,喜辦學,他還化用管仲名言寫出“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從此之後,這八個字就專用於教育領域。


    二人一路閑聊,很快到了延福寺。


    這座寺廟怎麽說呢,已經集團化了!


    它始建於西晉初年,到了北宋末年,已將近九百年曆史。其本身就有54處院落,又兼並周邊50多家禪院,形成一個集團化經營的禪林。


    延福寺的總占地麵積,比李寶查抄的福州西禪寺還大!


    陳元老、李邴來到寺外,立即有知客僧相迎,進寺不久又與住持慧邃禪師相見。


    三人結伴至方丈室,慧邃禪師親自煮茶待客。


    一番談古論今之後,慧邃禪師說:“今冬祈風,卻還是要殺牲,實在是有違慈悲之意。貧僧欲以佛戒,改昭惠廟之道家祀儀,今後祈風一律不殺生,隻用各類素食以祭之。”


    “這……”


    陳元老有些為難,說道:“鄙人沒有任何異議,就怕那些海商舶主頗有微詞。”


    慧邃禪師說道:“那就明年辦水陸道場時,把諸位大舶主都請來商議。”


    昭惠廟,即通遠王祠。


    此時媽祖信仰還不是主流,官方認定的海神是通遠王。


    泉州這邊,每年夏冬兩季,都會祭祀通遠王以祈求季風安穩。


    通遠王祠本來屬於道教廟觀,如今卻已被延福寺給兼並。


    佛寺不但順利兼並道觀,而且還想把道家祭祀儀式,按照佛家戒律進行修改……可見福建佛教之強勢!


    陳元老立即轉變話題:“童貫那廝,前幾日劫掠福州海商,很可能還要派兵來泉州征糧。舊宋朝廷大勢已去,萬萬不可再助紂為虐。吾已派遣士卒,於海陸兩方放哨,一旦遇到童貫大軍,還請延福寺出動僧兵相助。”


    慧邃禪師說:“阿彌陀佛,童貫盤剝無度,福建生靈塗炭。我佛雖然慈悲,亦有金剛怒目,童貫若再派兵來,延福寺僧眾定然全力相助!”


    “那就拜托禪師了!”陳元老頓時放心。


    二人在寺內吃了齋飯,便態度恭敬告辭而去。


    回城的一路上,所遇者近半是和尚。


    有些人並非和尚,卻故意搞成和尚打扮。又或者買到了度牒,連頭發也不剃,出門以頭陀模樣示人。


    還有許多投身寺廟的工匠、夥計、佃戶,也都扮成和尚的樣子。


    陳元老和李邴對此習以為常,他們一個從小生活在福州,一個從小生活在泉州,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了。


    回到州衙,陳元老處理了少許公務,便踱步去後宅躺下休息。


    他已派了心腹前往浙江,想搞清楚那邊局勢如何,如果大明天兵進入福建,他就在第一時間改旗易幟。


    陳元老是一個官迷,他作的登科詩很有名:引領群仙上紫微,雲間相逐步相隨。桃花直透三層浪,桂子高攀第一枝。閬苑更無前驟馬,杏園都是後題詩。男兒顯達當如此,滿袖馨香天下知。


    不管是大宋還是大明,隻要不影響他做官即可。


    “相公,相公……”仆人領著一個廂兵飛跑進來。


    陳元老迷糊間睜眼問道:“何事?”


    那廂兵說道:“有七八條海船,忽然駛到晉江口,齊刷刷掛上古怪的旗幟,又從船上下來好些兵!”


    “是什麽旗幟?”陳元老問道。


    那廂兵說:“似是畫的太陽與月亮。”


    “日月之旗?定是大明天兵來了!”陳元老猛地站起,“快快召集城內官吏,隨我一起出城迎接天兵!”


    泉州城內各個衙門,很快就鬧得雞飛狗跳,諸多官員帶著屬吏集合。


    他們在陳元老的率領下,歡天喜地出城而去。


    李寶本以為自己攻城要費些力氣,卻見泉州官吏敲鑼打鼓出迎,甚至連本地富商也跟著來湊熱鬧。


    “福建風氣,歎為觀止!”李寶感慨道。


    陳元老此時卻在犯迷糊,不知大明軍隊咋來泉州了,簡直就像神兵天降一樣。


    卻是李寶的出兵速度太快,除了追擊童貫之外,隻在查抄西禪寺時耽擱一天。


    泉州這邊的官員,甚至不知道他已拿下福州!


    “泉州知州陳元老,率本州官吏拜見將軍!”陳元老還是要麵子的,隻是作揖,沒有下跪。


    李寶問道:“辛興宗可有帶兵過來?”


    陳元老一愣,隨即搖頭:“辛興宗在福州。”


    李寶說道:“俺剛從福州殺來,童貫已死,辛興宗帶兵逃跑,很可能會逃到泉州。”


    陳元老大驚,連忙說:“還請將軍出手,保護泉州百姓平安。”


    “這個你不用擔心。”李寶說道。


    陳元老說:“敢問將軍貴姓。”


    李寶昂首挺胸道:“大明曹侯、雲麾將軍李寶!”


    大明現在隻封了五個侯爵,都以各自的家鄉為封號。


    但石元公、張鏜、楊誌三人,封號都來自於縣名。隻有張廣道和李寶,封號來自於州名。


    李寶的家鄉古屬曹州,因此被封為曹侯。


    至於雲麾將軍,在北宋屬於武散稱號,到了朱銘這裏卻是軍銜(從三品上)。


    此次滅國回京,李寶的軍銜估計要連升三級,變成從二品的“鎮國大將軍”。(楊誌因為重創西夏軍隊,已升為正三品上的冠軍大將軍。)


    當然,肯定不會賞無可賞,除了軍銜還有爵位,還有各種加官和榮譽稱號。所有賞賜都升到頭了,還能再創一套榮譽職務來封賞!


    泉州官員雖然不清楚北邊啥情況,卻也從過往海商口中,得知了不少關於大明的消息。


    眼前竟是大明五侯之一的李寶?


    陳元老的身體瞬間矮了三分,態度變得更加恭敬殷勤,滿臉堆笑說:“將軍快請入城,下官已準備好明字旗。卻是不知新朝有日月旗,隻讓人在旗幟上繡了個明字。”


    李寶感覺很有意思,問道:“你是最近才繡旗,還是早就把旗繡好了?”


    陳元老一臉正氣道:“舊宋朝廷無道,新明順天應人,下官已經繡好明字旗一年了。”


    李寶嗬斥道:“放屁,新朝國號為大明,此事大告天下都還沒一年!”


    “呃……”陳元老頓時詞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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