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皇帝賜宴新科進士,因為在瓊林苑舉行,所以被稱為“瓊林宴”。


    但朱銘考上進士那會兒,瓊林苑正在大興土木搞擴建。從此以後,進士賜宴就改地方了,名字也被宋徽宗改為“聞喜宴”。


    今年,卻是正式恢複。


    眾進士也不騎馬坐車,一路閑聊步行出城,到了城外還能觀賞春日景色。


    來到目的地,卻發現有兩塊匾額。


    上麵一塊,是舊宋掛的“瓊林苑”。


    下麵一塊,是大明掛的“勸農司”。


    “大名鼎鼎的勸農司衙門,居然就設在瓊林苑中!”有人驚訝道。


    “何止呢。聽說這裏還保留著一處宅院,官家在休沐日經常來此歇息,指導勸農司的官員稼穡之道。”


    “俺卻是開封本地人,對這裏頗為熟悉。瓊林苑西邊那三百畝地,皆為勸農司所有,種著各式各樣的糧食與蔬果。”


    “……”


    有勸農司官員站在門口說:“諸位可入瓊林苑玩賞,亦可前往郊外踏青,傍晚回來參加瓊林宴即可。”


    聽得此言,進士們很快分為兩撥,各有勸農司官員給他們帶路。


    一些想要領略瓊林苑風光,迫不及待進去遊玩,譬如胡銓、楊稷、李易等人。


    另一些卻對勸農司的試驗田感興趣,呼朋引伴去看那邊在種什麽,譬如李侗、李公懋、張九成等人。


    不多時,就走到一塊田地,卻見小樹都被砍了,兩個勸農官正在搞嫁接。


    張九成忍不住問:“這是在接博何物?”


    負責給他們做導遊的勸農官,笑著解釋說:“嫁接桑樹。桑樹嫁接極妙,一年之後便可采桑。以前在漢中,已經試驗總結出好幾種樹木來嫁桑,此時試驗的卻是苟樹嫁接桑樹。”


    “如何?”李公懋問。


    勸農官說道:“以前在漢中用苟樹嫁接,成活率不是很高,但也活下來一些。這說明桑與苟可嫁,隻是還有技巧沒探明。一旦把裏麵的關竅都弄明白了,即可大利百姓。苟樹長得快還不挑地,把桑樹嫁接上去,一兩年就能長成大片的桑林。”


    兩宋是中國農業技術的爆發期,各種農業書籍如雨後春筍般出現。


    樹木嫁接古已有之,但在兩宋出現更多嚐試。


    發展到南宋末年,出現四種桑樹嫁接法。而發展到元代,已經總結出六種桑樹嫁接法。


    士子們觀看一陣,心中已有計較。


    接下來留在東京觀政,要多多到勸農司走動,看有沒有什麽技術值得推廣,今後外放去地方做官就可以發展農業。


    沿途觀賞詢問,很快來到一處水田。


    勸農官主動介紹說:“來自南方的朋友,應是見過菰首(茭白)的,陛下卻是要在開封種出一年生的菰首!”


    菰米在《周禮》中被列為六穀之一,唐代的時候還經常吃,在長安被稱作雕胡。菰米飯又叫雕胡飯,是唐代宴請貴客的食物。


    隨著小麥和水稻的發展,菰米產量被吊打,漸漸就減少種植麵積了。


    其病變體茭白,也早就有了。


    但是,一切都在自然病變中產生,往往要三年以上才大規模病變。


    而在北方種植,菰是很難過冬的,隻能收獲菰米,難以收獲茭白。就算能夠收獲茭白,產量也比較低,而且個頭不是很大。


    因此南方種茭白的很多,北方幾乎沒有。


    勸農官說道:“陛下有言,菰首之生,非鬱氣所積。而是與那菌菇一樣,被菌類寄生得來,菰首皆得病之菰所生,可由人來進行接種。若能在開封培育出此物,則南方之蔬菜上品,就能出現於北方餐桌,不必大老遠運來價格昂貴。”


    進士們聽得連連點頭,北方蔬菜確實種類不夠多,能在東京買到便宜菰首(茭白)自然極好。


    大家越看越有興趣,而且感覺無比稀奇。


    不久又遇到一大片麥田,那些麥苗明顯參差不齊。


    一個山東士子蹲下仔細查看,指著中間一壟麥苗說:“這是秕麥吧?”


    勸農官笑道:“兄台好眼力。”


    那士子說道:“把麥子跟秕麥混種,就不怕全給禍害了?”


    勸農官說:“這是讓它們自然雜交,持續多年選育之後,或許可培育出更優質的麥種。那邊還間種燕麥呢,也是為了讓麥子與燕麥雜交。”


    眾人踱步前往,果然看到麥田裏種著些燕麥。


    秕麥至少還是中藥,燕麥就更接近於雜草了,這玩意兒隻在災荒之年有用。


    “延之兄,你怎在此?”認出秕麥的山東士子,突然驚訝喊出聲來。


    卻見試驗田裏,有個青年農民打扮,正在仔細聆聽勸農官講解知識。


    “恭喜元吉兄高中!”


    “你不是已經回鄉了嗎?”


    “本來要走的,看到勸農司招人,便又留下來了。”


    “你不參加科舉了?”


    “今後做勸農官也是一樣。”


    “……”


    今年,勸農司張貼過招聘啟事,專門招收落榜舉子做學徒。


    一旦轉正,就不得再參加科舉!


    極少有人願意報名,畢竟勸農官很累,而且發展前景有限,遠不如考進士那麽風光。


    南方落榜舉子,一個受聘的都沒有。


    北方卻有十多人報名,其中山東舉子就占了一半。


    那兩位山東士子,單獨到旁邊去閑聊。


    “延之兄,伱進勸農司做學徒,可有寫信給家人說?”


    “已經寫過了,讓同鄉舉子帶回去。”


    “世伯會同意嗎?”


    “生米煮成熟飯,俺爹還能找勸農司要人?”


    “寒窗苦讀十餘年,豈不是白費了?”


    “怎能說白費?勸農司雖然是種地,卻也要讀書識字。否則直接招老農便可,又何必招收落榜舉子?俺考上舉人已是僥幸,進士不再奢望,能做勸農官也是極好的。”


    “終究不是科舉正途。”


    “哈哈,你卻不知道,周邊百姓極為尊敬勸農官。他們曉得俺是勸農司學徒,路上遇見都會避讓行禮。”


    “百姓見官都要回避。”


    “不一樣的,這裏沒人鳴鑼開道,百姓發自內心尊敬。”


    “……”


    逛到差不多時候,眾人結伴返回瓊林苑。


    之前在瓊林苑內閑逛的進士,同樣有所收獲。他們通過勸農官,學會如何了解植物特性,如何照料並培育那些奇花異木。


    瓊林苑中,有宋徽宗搜刮的大量奇花異木,現在全都成了勸農官的實驗品。


    皇帝和太子還沒來,進士們已經開始落座。


    李侗和張九成極聊得來,天天搞學術辯論,有時吵得想動手打架,吵完之後又惺惺相惜。


    二人沒去就坐,而是蹲在池邊聊天。


    李侗感慨道:“這些勸農官,全是官家的徒子徒孫。官家之農學造詣,直令人歎為觀止啊。”


    張九成說:“舊宋昏君大興土木,以至天下民不聊生。大明聖君卻是以農事為重,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不出二十年,農學必為當世之顯學,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指日可待。”


    “還是要給勸農官升升品級才行。”李侗說道。


    張九成說:“等勸農官數量變多,肯定會升品的,最後應該是品高職低。吸納落榜舉子為勸農官,也算給士子留了一條出路。等願學稼穡的落榜舉人多了,恐怕還會舉行專門的考試。”


    李侗說道:“觀政休沐之餘,吾等應當多來勸農司。等外放做了地方官,也該向勸農官請教,某州某縣應該推種哪種作物。新朝初立,民力疲敝,還是應當以農為本,讓天下百姓都能吃飽飯再說。”


    “此言極是。”張九成點頭認可。


    二人閑聊一陣,突然有禮官來提醒,他們趕緊回到各自的座位。


    “皇帝駕到!”


    “太子駕到!”


    禮樂聲中,瓊林苑各處點起燈籠,天子儀仗由遠及近。


    進士們連忙站起,作揖禮讚迎接。


    朱國祥帶著兒子坐下,說了些勉勵之語,隨即言道:“朕辭章不佳,又不喜旁人代替。今日禦詩乃打油之作,恐將貽笑大方。取筆墨來!”


    太監捧著筆墨紙硯伺候,接下來便是賜禦詩給進士環節。


    隻見朱國祥揮毫寫完,太監當場誦讀道:“國朝植神木,今春第一枝。海晏河清時,碩果滿瓊林。”


    眾進士聽得一愣,有不少人當即低頭,害怕被這打油詩逗得笑出聲。


    朱銘也不禁莞爾,老爹還真不抄詩啊,又懶得讓飽學之士代替,居然真自己搞一首打油詩出來。


    雖然難登大雅之堂,但這首詩立意高遠,進士們應和作詩非常方便。


    進士們剛開始想笑,但很快就習慣了,而且對皇帝肅然起敬。


    皇帝這首打油詩,把科舉文教比喻為國朝神木,在場進士皆為神木生發的第一枝。勉勵大家要好好做官,打造一個海晏河清的盛世。


    一甲、二甲、三甲進士,各以前三名為代表,當場作詩應和皇帝,表示自己定然不辜負皇帝的殷切期望。


    君臣相得,醉酒盡歡。


    宴席結束,每個進士獲賜10塊一兩銀元、10塊五錢銀元、10塊一錢銀元、10貫銅錢。


    五錢和一錢銀元,都是今年新造的,為了方便銀元找補使用。


    其中,一錢銀元含銀量較低,反而是含銅量更多。


    如今三種銀元已有了俗稱,即一元(一兩)、五角(五錢)、一角(一錢)。


    張九成把銀元揣進懷裏,腰纏沉重的銅錢,喜滋滋邁著醉步回城去。


    翌日,皇帝的打油詩傳開,在整個東京被引為趣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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