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國內的常備軍,其實有十五萬之多,分為中央軍和地方軍兩部分。


    當然,這個數字隻停留在紙麵上。


    近幾十年來,高麗即便舉國出征,也就幾萬部隊而已,並且基本控製在兩萬以內。


    占絕大多數的高麗地方軍,已經淪為文官武將的奴仆,他們吃空餉的本事不比宋朝官員差。


    在北宋初年,高麗國進行了一次改革。


    其地方行政區劃,采用已故大唐的全新版本。


    官僚製度方麵,引入三省六部,引入科舉考試。官名跟唐代早期差不多,職權則跟五代北宋類似。


    土地製度方麵,模仿唐代早期的均田製,將土地全部收歸國有(名義上)。


    中國均田製的核心,是不承認土地私有。而唐代的府兵製,又必須以均田製為基礎。


    均田製的崩潰,造成唐代府兵製崩潰,節度使們紛紛割據一方。


    高麗吸取了唐朝的經驗,一開始就默許土地私有化(其實是被迫默許)。於是均田製在高麗的崩潰,不但沒有形成節度使割據,反而催生出獨具特色的門閥文官製度——大概類似摻雜了科舉的南北朝門閥政治。


    從大同江到鴨綠江的高麗國土,被全部劃為浿西道,平壤即為浿西道的統治核心。


    道禦史為行政長官,節度使為軍事長官。


    “李禦史,那些饑民又來了。”節度使樸純義一臉便秘表情。


    道禦史李繼仁嗬斥道:“不是早說過嗎?讓本地大族出糧賑濟,賑濟不過來的全部驅散。讓他們到大同江捕魚,讓他們到山裏去打獵,朝廷免除今年賦稅,已經對他們格外開恩了!”


    樸純義欲言又止,隻能應諾稱是,頭大無比的去執行任務。


    讓本地大族出糧賑濟?


    扯淡呢。


    別說什麽大族了,平壤地區但凡富裕的家庭,都被金兵給搶得一幹二淨,大族上哪兒去弄糧食賑濟百姓?


    麵對城外越聚越多的饑民,樸純義害怕釀成民亂,硬著頭皮帶兵出城驅趕。


    “李禦史有令,爾等速速離開,不得在城外聚集,違令者以造反論處!”樸純義讓士兵騎馬四處呼喊。


    這些饑民非但不走,還伸手向士兵乞討糧食。


    足足呼喊了兩刻鍾,樸純義變得表情猙獰,咬牙切齒道:“動手!”


    以刀槍皮甲為主的士兵,朝著手無寸鐵的饑民衝去。


    剛開始隻是毆打嗬斥,發現饑民行動緩慢,漸漸變成了兵刀相向,很快就出現上百人傷亡。


    饑民終於驚恐起來,哭嚎著四散而逃,並且很快出現踩踏現象,亦有許多失去父母的孩童哇哇大哭。


    又過兩日,有個叫金定的青年,帶著數千饑民揭竿而起。


    “過江,過江,吃大族去!”


    過了大同江,繼續往南走,數十裏外就是關內道。


    關內道是高麗的核心區域,這次沒有遭到金兵洗劫,饑民造反自然要去糧食多的地方。


    越來越多饑民響應“過江”口號,數萬人分在十幾處渡江,扶老攜幼、拖家帶口朝著南方席卷。


    李繼仁站在平壤城樓上,看著遠處饑民過江,長籲一口氣說:“總算是走了。”


    樸純義擔憂道:“這麽多饑民過江,恐怕會在關內作亂。”


    李繼仁提醒說:“我是浿西道禦史,你是浿西道節度使。我們隻管浿西道的事,莫要替關內道的官員操心。”


    “饑民終究是從這裏過去的,朝廷追究起來恐會怪罪。”樸純義說。


    李繼仁冷笑:“我要是能變出糧食來,還會有這麽多饑民?”


    李繼仁雖然也是關內大族出身,但他家不在首都開州,而在漢江以南的廣州。


    開州貴族通敵賣國,捅出這麽大的簍子,卻讓廣州人李繼仁來接盤。憑啥啊?


    這本來是一場政治交易,是開州貴族在籠絡廣州貴族。


    李繼仁剛開始還非常高興,直到來了平壤之後,立即氣得跳腳想罵娘。他不但沒有油水可撈,還要麵臨無數流民,這破地方已被金兵洗劫成白地。


    卻說數萬饑民如蝗蟲過境,他們拿著簡陋的武器,很快攻下關內道的三個縣。


    關內大族連忙組織鄉兵,撤到城內進行死守,同時請求朝廷派兵救援。


    直至起義軍攻占兩個州,高麗官兵才終於殺來,而且……官兵被起義軍擊敗。


    高麗朝廷現在本就缺糧,文官武將還要貪汙克扣,官兵餓著肚子沒造反已經很忠義了,指望他們跟一群餓瘋了的起義軍打仗?


    剿不了,那就撫。


    高麗朝廷派出官員招安,對起義軍首領們封官許願,同時又強征糧食給官兵加餐。


    剿撫並用之下,有四個起義軍首領,接受招安做了叛徒。


    起義軍總領袖金定,甚至被自己的部將誘殺。


    起義軍中的青壯精銳,被遴選出來當兵,可帶家屬在關內生活。剩下的起義軍,全被驅逐回大同江以北,不給糧食讓他們自生自滅。


    大明官員和軍隊抵達平壤時,這裏已經遍地餓殍,在城外走一段就能看到死屍。


    而且大多屍體不全,要麽遭到野狗啃食,要麽被同伴割了吃肉。


    就連高麗最繁華的南浦港,也空無人煙、形同鬼蜮。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在船上還鬧騰的高麗使者崔煥,下船登岸不久,便驚恐得說話都不利索。


    許亢宗看著幾步之外,還帶著些血色的骨骸,歎息道:“如此慘狀,我當年出使金國也見過,北方沿途州縣人煙渺渺、路皆遺骨。”


    鄭知常像是瘋了一般,從碼頭朝著東北方奔跑,跑著跑著他已經淚流滿麵。


    這裏是他的家鄉,是整個高麗最富庶的地方,他曾在大同江邊邀朋泛舟,寫下無數膾炙人口的詩詞。


    沒了,都沒了。


    恐怕就連完顏宗幹,也料不到如此結局。他在平壤以搶劫為主,沒有進行大規模屠殺,隻要高麗朝廷稍微救濟,也不至於搞成現在這幅模樣。


    看著鄭知常失魂落魄回來,許亢宗頗為同情,歎息道:“先到城裏再說吧。”


    南浦港距離平壤城,直線距離還有九十裏呢。


    物資全都轉移到海軍帶來的小船上,沿著大同江分批往平壤轉運,士兵則沿江護送官員和輜重。


    平壤城內的文武官員、士兵百姓,此時根本就不敢出城。


    直至許亢宗帶人抵達城外三四裏,城內守軍才發現他們的蹤跡,一個個如臨大敵以為亂民又來了。


    再走得近些,終於覺察到不對。


    “禦史,外頭來了許多兵馬,大同江裏還有船隊!”


    郊外白骨累累,李繼仁卻在城內飲酒作樂,他得到消息連忙登城查看。


    樸純義也在眺望,對李繼仁說:“不可能是亂民,雖然沒穿戴甲胄,但隻看行軍就知道是精銳。就連開京,也沒有這樣的精銳。”


    “他們停下了。”李繼仁道。


    隻見船隊和軍隊一起停下,數百人持槍結陣,其餘士兵從船上搬來甲胄。


    很快,明軍就在城外把甲胄穿戴整齊,朝著城門徐徐進發。還分出幾隊士兵,護送小船回南浦港,需要繼續分批運輸物資。


    李繼仁總算看清楚了,驚慌道:“旗幟有日月圖案,為首官員手持節杖,那是大明國的使臣來了。快快隨我出城迎接天使!”


    一群官吏蜂擁而出。


    金兵離開以後,逃進城內避難的平壤大族,多少還有些藏起來的財貨糧食。他們得知大明使節到來,也紛紛湧出城去,想要獲得天使庇護,順便打秋風看能不能弄來糧食。


    “小臣浿西道禦史李繼仁(浿西節度使樸純義),拜見大明天使!”


    這些官員還在拜見,忽有平壤大族喊道:“是南湖先生!”


    南湖先生,就是鄭知常。


    鄭知常已經失去理智了,衝過去揪住李繼仁:“你身為一方官長,為何把平壤治理成這幅模樣?”


    李繼仁叫苦道:“金人肆虐,搶光了糧食,朝廷又不撥糧賑濟,我怎麽可能變出糧食?”


    軍醫看到城外也有白骨,跑去找趙立低聲訴說。


    趙立又來到許亢宗身邊:“許相公,軍醫建議不要進城,在城外挑一塊地方紮營。按照陛下和太子傳授的法子,軍營當中須得廣撒石灰,全軍還要製作口罩佩戴。不要隨便用手觸摸雜物,平時喝水一定要煮沸。”


    “為何?”許亢宗問。


    “防止染上瘟疫。”趙立道。


    許亢宗頓時嚴肅起來:“還須注意什麽?”


    趙立說道:“當組織人手搜檢野外屍骸,堆在一處全部用火燒掉。搬運屍體之人,盡量隔離居住,防備染上瘟疫。再讓城內仔細觀察,一個月內沒有奇怪病症,我們到時再進城也不遲。”


    許亢宗說:“恐怕逼迫再緊,高麗朝廷也拿不出多少糧食啊,還得讓登萊府運一些軍糧過來。”


    鄭知常身邊,一群平壤大族還在哭嚎。


    崔煥悄悄摸到李繼仁麵前,低聲解釋情況:“我奉命出使大明,請求大明出兵相助,誰知明國皇帝居然真派兵來了。他們以防備金兵為借口,妄圖駐兵平壤和保州,還要讓我國提供軍糧。請閣下速速派人到開京,讓朝中大臣們都知道此事,想個辦法把這些明軍給送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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