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放出的那些貨單,還得再等幾日才能提貨。


    咋辦呢?


    剛買到太子貨單的行戶們,走到交易所門外就大喊:“誰要換單?”


    眾多散戶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啥情況,一窩蜂衝過去大喊:“俺要換單,俺要換單!”


    貨單的提貨日期,是某日到某日。


    隻要在這個時間段內提貨,就不必再額外支付倉庫費。


    如果超過提貨期三日,一直都沒人來續費,那麽這筆貨就會被交易所吞掉。


    現在的情況是——


    行戶們買到太子的低價布匹,想要明天就零售給百姓,可手裏的貨單還沒到提貨期。


    散戶們手中卻有大量到期貨單,甚至是已經超期續費的貨單。


    雙方如果交換貨單,行戶們明天就能去提貨零售,而散戶們也能少交一筆倉庫費。


    換成大商賈,絕對不會這麽幹。


    可散戶有幾個忍得住?


    對他們而言,能少虧一點就好!


    李文仲坐在馬車裏,看著交易所外的熱鬧場麵,忍不住感慨道:“俺真是自作聰明,竟以為能鑽交易所的空子。太子謀定而後動,早就設好了圈套等咱們進場啊。”


    李敦義道:“我們掃貨比較早,即便中間拉價又吃進許多,但終歸是有倉庫儲藏布匹的。到期就去提貨吧,留在倉庫慢慢賣,也就虧掉幾萬貫而已。”


    賬當然不是這麽算的。


    李家倉庫堆滿了布匹,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再來回倒騰賺差價了,必須找到合適價位正常散貨。


    而且,還真有客商見到東京布市火爆,趕緊回家收貨再運來的情況。


    客商們運來的新貨,加上太子砸出的貨物,會導致東京長時間布價低靡。


    如此一來,東京布市就變成零售商的天下。


    以前耀武揚威的大行商們,反而還得求著零售商散貨。


    李氏明麵上隻虧幾萬貫而已,實際上卻就此喪失了議價權,還砸一堆貨在倉庫裏無法做別的事情。


    搞成這幅局麵,他們降價拋單都拋不出去,因為太子直接把價格砸到底了。


    ……


    次日。


    太子繼續一砸到底。


    不斷有散戶跟著賣單,太子什麽價,他們就什麽價。


    這些都是借錢炒貨的,手裏早就沒錢了。提貨日即將到期,甚至是已經到期,賤價賣了還能回點錢。


    如果不賣,過期三日無法續費,連貨都要被交易所充公!


    一瞬間全是賣單,小行戶們根本吃不完。


    這讓恐慌情緒再度蔓延散戶們繼續降價。交易所的貨單價格,竟變得比入冬前更低。


    現在就算早期入場的大行商出貨,那也是賣多少虧多少。


    “暫時停賣軍布。”混在交易所的太子心腹,開始準備抽身撤離。


    從始至終,朝廷都沒想著賺錢。


    既然賤價賣單滿天飛,那就沒必要再動用軍倉了。


    當然,最後朝廷肯定有得賺。


    許多炒賣期貨數量大的,就算把家裏堆滿布匹,也無法把貨物給提完。而且提貨還需要搬運費,那又是一大筆開銷。他們無法續費延期,又沒錢雇人搬運提貨,貨單上的布匹隻能白送給交易所。


    “賣掉了俺賣掉了!”


    趙樞歡呼雀躍,明明是血虧交易,卻像是賺到了百萬貫。他對趙楷說:“俺要去官府遞狀紙,告那些混蛋誘俺借高利貸。”


    趙楷卻是目瞪口呆:“你什麽時候把房子抵押出去借貸了?還暗中買下這麽多貨單!”


    趙樞尷尬不語拿著賣貨的錢就往開封法曹跑。


    開封法曹衙門已擠滿了人,全是來舉報高利貸商人的。


    一個皂吏反複大聲喊道:“你們遞交狀紙的時候,會根據放貸者來歸類。同一個涉案的放貸人,就匯總成同一個案子。各房已經騰出來了,門口貼著放貸者的姓名或商號名稱,你們找到名字遞過去即可。如果找不到放貸者名字,就進二堂去申訴,法曹會立即補上!”


    趙樞繞著法曹各房轉悠,很快發現借錢給自己的那個混蛋的姓名。


    “俺要投狀!”


    趙樞呼喊著往裏衝。


    剛衝進去就被推出來,眾人惡狠狠瞪著他:“老實排隊!”


    ……


    在北宋時期,東京城內外的酒樓正店有七十二家。


    這七十二家正店,擁有釀酒、批發、零售的權力,這種權力是向官府買撲獲得的。


    如果不是正店,就隻能零售酒水,不得參與釀酒和批發。


    猶太人經營的鐵屑樓,便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並且店址位於黃金地段,隻略遜於樊樓和潘樓而已。


    由此可知,猶太人的財力有多麽雄厚!


    他們在朝代更替時虧了一撥,在前朝借出去的貸款,很多都無法收回來。還在東京城破時,遭到亂兵、亂民洗劫,但依舊是扛過來了。


    這幾年恢複得極快,因為朝廷取締廟觀。


    以前,放高利貸的主要是和尚。朝廷取締廟觀,就等於幫猶太人解決競爭對手,這讓他們的高利貸生意愈發紅火。


    “爹,爹,不好了,朝廷派兵來了!”


    李彥升狂奔呼喊。


    他家是東京最有錢的猶太人,祖上為了方便做生意,早就改了漢姓、起了漢名。


    傳到李彥升這一代,希伯來語已經說不利索。


    但還認得希伯來文字,能讀懂猶太《聖經》,並且不對外通婚。


    其實,底層的猶太人已經跟漢人通婚好幾代了。實在是東京猶太人基數太小,早期很難完全內部婚配,隻能與更窮困的漢人結婚。


    可通婚之後,多數後代還是信猶太教。


    這天是他們的安息日,按理說不能進行商業活動,但鐵屑樓依舊在正常營業。


    入鄉隨俗嘛,有錢還能不賺?


    在鐵屑樓的後院,一大群猶太人正在聚會,念經禮拜之後就商議怎麽應對危機。


    聽到兒子的喊聲,李良罕歎息道:“這是我們的災難日,但還有回轉的餘地。超過《大明律》規定的利息,我們都沒寫在契書上,朝廷或許能夠輕罰。”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朝廷規定了最高借貸利率,實際放貸時可以繞開。


    即在合同上把利息寫得低些,在朝廷規定的合法範圍內,借出的時候則少給些錢。合同上,你借了我一百塊,但我隻給你六七十塊。


    借貸者與放貸者,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官府平時很難處置。


    但這回卻不一樣啊。


    借錢的人太多,還集中在同一時間段,而且全特麽血本無歸了。


    不但鐵屑樓被官差團團圍住,就連整個猶太社區都被控製。


    鐵屑樓裏正在吃酒的顧客,非但沒有被官差嚇跑,反而興衝衝跟去看熱鬧。


    一個官員踏入後院,嗬斥道:“全部抓走!”


    就連普通的猶太人,如果手裏有閑錢,也會低息借給猶太商人,而猶太商人則拿著錢去高息放貸。


    李良罕上前作揖:“這位相公,俺一向守法經營。所有借貸都有契書,而且利息沒有超過朝廷限額。”


    官員冷笑:“你要不要再重讀《大明律》?多借少給,罪加一等!這次狀告你的人最多,涉案數額巨大,鐵定要抄家流放。”


    這官員又掃視其他人:“你們也跑不了!能在這裏聚會的,全都是鐵屑富人,個個都參與放高利貸。就算夠不上抄家流放,三到十倍的罰款也罰死伱們!”


    其實都不用罰款,隻一個貸款合同作廢,就能讓這些人損失慘重。


    麵對官差手裏的刀槍棍棒,三十多個猶太人乖乖聽話,垂頭喪氣的被押往開封法曹受審。


    借出高利貸的,不僅有猶太人。


    還有其他行業的大商賈,他們沒有參與炒貨,卻趁著期貨風潮借高利貸。本來以為屁事兒沒有,肯定不會得罪太子,卻沒想到被摟草打兔子了。


    牢房裏,哭喊叫冤聲震天,他們是真覺得冤枉啊。


    雖然曆朝曆代都打擊高利貸,但朝廷自己都不當回事兒,官吏根本不會真來處罰。


    就拿北宋來說,王安石變法搞出的市易務,最終直接變成官方高利貸。官府逼著商人來借錢,你手裏有錢都必須借,不借你就別想做科配生意了。而且你越有錢,官府就越逼著你借錢,因為你肯定有還款能力。


    前朝的官府都放高利貸,憑啥現在咱商人就不行了?


    “吵什麽吵?”


    一個吏員衝進來,挨個敲打牢房,嗬斥道:“隻要放貸數額不是特別巨大,就不會抄家流放你們。按照契書上的借貸金額,處以三倍到十倍罰款而已。你們放貸的都家大業大,還交不起這點罰款?”


    話音剛落,哭喊聲變得更大。


    罰款隻是交給官府的,問題是合同作廢,他們借出的本金也收不回來啊。


    隨著這個舉報風潮,不僅炒貨借錢的來報官,就連以前借出的高利貸,那些混蛋也趁機來報官賴賬。


    報案者實在太多,若是一個不好,把涉案金額湊成“特別巨大”,那就真是要抄家流放的。


    在前宋做商人難,在大明做商人更難啊!


    他們卻是不想想,真正的守法商販,官府可曾搞出大案來坑害?


    此時此刻,許多東京小行戶們,可是在歡呼慶賀大喊萬歲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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