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把皇帝扯下樓梯,這個畫麵太美不敢看。


    大臣們全都把目光投向地圖,各自從自己的家鄉為起點,朝著周邊地圖探尋延伸。最後聚焦於西域,那是眾人都感到好奇的神秘所在。


    朱銘見老爸正看得起勁,一時半會兒不可能下來,他幹脆轉身走進秘閣溜達。


    三館秘閣為一體,都在崇文院中。


    三館分別設於東南西三麵,秘閣則為崇文院的中堂。


    秘閣雖然隻是兩層建築,但修得極為寬闊高大。


    僅最初收藏的書畫作品,就包含以下作者:王羲之、王獻之、庾亮、蕭子雲、李世民、李隆基、顏真卿、歐陽詢、柳公權、懷素、懷仁、顧愷之、韓幹、薛稷、戴崧、李讚華、黃筌……


    趙光義不定期舉行觀書會,向大臣分享自己的藏品,甚至還把外國使者叫來,以此展示大宋的文治之功。


    後來的北宋皇帝,沿襲了這種做法,並修建屬於自己的藏書閣:龍圖閣、天章閣、寶文閣、顯謨閣、徽猷閣、敷文閣等等。


    宋真宗時期,秘閣被一把火燒光。


    書籍圖冊都有副本,因此還能找回。但名人書畫全都被燒了,隻有少量轉存於龍圖閣和太清樓的幸免於難。


    外麵那副拚接而成的盛唐超大地圖,肯定不是原版,多半屬於副本。


    朱銘隨便抽出一本書,翻開扉頁就知道是副本。


    因為宋代的官方手抄本,特點非常明顯。


    朱銘招手叫來隨侍太監:“傳令諸藏書閣官吏,搜尋一下跟地圖有關的收藏。一旦找到,立即搬來此地,然後再送去太清樓。”


    太清樓在皇宮後苑,相當於皇帝的私人藏書樓。


    皇帝有令,雞飛狗跳。


    不僅三館秘閣行動起來龍圖閣、天章閣等也在忙活。


    其實不難尋找,收藏肯定分門別類,直接去地圖有關的區域即可。


    陸陸續續有輿圖送來,其中包括二十多塊木板。


    這些木板,雕刻著大宋北方邊疆地形圖。山峰高聳,河流蜿蜒,每一座山,每一條河,高矮大小還都不一樣。


    大宋3d邊疆圖!


    朱銘沉默注視片刻,問道:“從哪兒找來的?”


    一個年輕官員上前:“皆藏於顯謨閣,由前宋大臣沈括督刻。”


    這些3d地圖,同樣出自沈括之手。


    沈括還是一位地理學家,他認為雁蕩山的深穀,是流水侵蝕作用形成的。又通過觀察太行山的化石,斷定上古時代這裏屬於海濱。而整個華北平原,都是河水衝積泥沙而形成。再觀察延州的植物化石,推斷上古時期這裏的氣候更濕潤。


    朱國祥不知何時已離開木梯,打量著3d地圖感慨:“沈括大才啊。”


    朱銘說:“可在各處藏書閣,搜集整理沈括遺著。再讓沈括兄弟的後人,也進獻其遺書。把沈括所有的書籍,整理編撰成冊,令天文院和工部好生研究。”


    胡安國拱手道:“兩位陛下沈括此人雖有才,但私德不敢恭維。就算要研究其作,亦不該大張旗鼓。”


    閣部院重臣,紛紛附和此言,都認為沈括品行不佳。


    朱銘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把沈括弄進文廟供奉時,滿朝大臣就已經勸諫了一撥。


    當然,跟舉報蘇軾沒有任何關係,主要是沈括在變法時橫跳,把新舊兩黨全都給得罪了。


    沈括舉報蘇軾,本就子虛烏有。


    這玩意兒最早出自王銍的《元祐補錄》,屬於孤證,沒有任何史料支撐。就連作者王銍的兒子,都不認同這種說法。


    而且,錯漏百出。


    尤其是“劉恕戲曰:不憂進了也”這句話,可以百分百斷定是瞎編的。


    熙寧六年十月,沈括離開江浙,回京已是十一月。次年正月,劉恕從江西路過潤州,當時蘇軾正在潤州賑災。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沈括在京城彈劾蘇軾,消息就已經傳到鎮江了?要麽此事已鬧得滿城風雨,要麽就是有人給蘇軾報信。


    然而,此案牽連的新舊兩黨,他們全是文壇大佬,而且門生故吏無數,卻沒有一個提及沈括舉報。後來沈括得罪新舊兩派,名聲臭得如過街老鼠,卻依舊沒人說他舉報過蘇軾。


    誰都不知情,包括蘇軾本人都不知情,隻有《元祐補錄》的作者知道,且作者的兒子還寫書反對此觀點。


    《卜算子·我住長江頭》的作者李之儀,是蘇軾和沈括共同的朋友。不論何時何地,他都帶著蘇軾和沈括的畫像。他陪沈括一起玩耍,又跟蘇軾一起玩耍,從來沒有提過此事。


    “烏台詩案”爆發的時候,李之儀一邊請沈括為母親寫墓誌銘,一邊又積極奔走營救蘇軾。


    整個案子,所有的原始卷宗、彈劾奏章、審問記錄、證物判詞,因靖康之變而流到民間。還被人整理刊印成書,沒有一處提到沈括。當時別說沈括,就連王安石都名聲惡臭,有誰會故意把沈括的黑料給刪掉?


    沈括和蘇軾私下交流,能確定的隻有一次。


    那已經是烏台詩案的十多年後,蘇軾奉詔回京路過潤州,而沈括正好搬去潤州定居。沈括把親手製作並珍藏多年的石墨送給蘇軾,而蘇軾也寫了一篇《書沈存中石墨》記錄。


    很正常的文章,卻被有心人解讀為行文冷漠,不複以前兩人的親密關係。


    親密個屁啊,兩人以前的關係從未有人記載。甚至蘇軾私下贈詩給沈括,都極有可能是《元祐補錄》編造的,因為根本找不到別的出處。


    並且,蘇軾關於墨條的文章很多,行文清一色都不談感情,隻側重於闡述各種各樣的墨。難道蘇軾跟所有送他墨條的老友都生疏了?


    ……


    秦檜當然不管沈括私德如何,他隻需要迎合皇帝即可,連忙上前說:“裴秀製圖隻有六體沈括製圖卻有七法二十四至。即縱橫十二大格,一路用地支,另一路取天幹其八加四卦。即可像飛鳥直達一樣,無視山川起伏獲得直線距離。”


    “極好!”朱銘點頭微笑。


    大臣們圍觀好一陣,陸陸續續散去,秦檜也喜滋滋告退。


    朱銘叫來懂得製圖的工部官員,把盛唐超級地圖複製一份,免得哪天火災又給燒毀了。


    沈括的各種著作,陸陸續續送到太清樓。


    本打算跑去終南山設計山莊的朱國祥,在清風樓認真閱讀研究了幾天,突然就沉溺於沈括作品賴著不走了。


    他把兒子叫來,開口就說:“秦檜錯了。”


    “什麽錯了?”朱銘沒聽明白。


    朱國祥說道:“秦檜說沈括的《天下郡縣圖》有誤,這是秦檜搞錯了。沈括的《天下郡縣圖》沒錯,錯的是裴秀以來的曆代地圖,包括那副超級大的盛唐地圖。甚至連沈括的飛鳥圖法,秦檜都完全弄錯了。”


    朱銘更加好奇:“古往今來,所有人都錯了,就沈括一個人是對的?”


    朱國祥點頭:“因為古今製圖之人把大地當成平麵來繪製地圖。所以距離中心點越遠,地圖的誤差就越大。而沈括的飛鳥圖法,卻是在地球上製圖,他就沒把大地當成一個平麵。秦檜認為是沈括製圖有誤差,其實那屬於糾正之後的正確地圖!”


    “這麽牛逼?”朱銘驚訝道。


    朱國祥指著書架上的大堆圖紙:“那些是沈括繪製的天文圖,總共有兩百多幅。你把沈括的天文圖,拿去對照沈括的地圖,其實很容易就能發現,兩者的格式完全相同。隻不過,沈括在繪製地圖時,把天上星宿換成了地上郡縣。”


    朱銘笑道:“可以啊,朱院長。以前隻知道你會種地,沒想到天文地理樣樣精通。”


    朱國祥說:“我是以前住在東京,宋徽宗不準我請假回鄉。無聊之下,才開始學習古代天文的,這幾年一直都沒有落下。”


    “秦檜囫圇看了沈括的書,把沈括製圖的二十四至都理解錯了。根本不是什麽縱橫十二格,沈括的二十四至代表著角方位,分別用十二支、八幹、四卦來命名,這與北宋中期水浮羅盤一樣。即沈括把地圖和羅盤結合起來,二十四至用來標記磁方位角,這是中國製圖史的一個突破性創舉。”


    “拿著沈括的地圖,再捧著羅盤,可以進行傻瓜式操作。”


    “所以沈括才在書中說,隻要把他地圖裏的地點,以及標記的方位角、距離等數值記錄下來。就算以後地圖失散了,也能通過這些數值,足不出戶便把地圖給重新畫出來。”


    朱銘隻能用兩個字來評價:“牛逼!”


    朱國祥譏諷道:“秦檜太急著邀功了,隻要他對照沈括的天文圖和地圖,仔細辨別思考就能弄懂這些。但他拿著地圖就上疏奏事,還說沈括的地圖不精確,根本沒搞明白沈括的原意。”


    “你今後需要做的,就是把沈括地圖裏的空白部分給補上。他製圖時材料欠缺,又無法派人實地測繪,許多偏遠之地都是空白的。特別是西南蠻夷之地,你得派兵攻占之後,才能夠讓工部測繪得更詳細。”


    “對了,還要添加經緯線,沈括的地圖裏沒這玩意兒。”


    朱銘笑道:“現在就可以開始搞,把已經實控的地方,全都派人測繪一遍。尤其是幽州那邊,當時屬於遼國地盤,沈括根本沒去過,隻靠唐代資料繪製。”


    繪製輿圖,也是皇帝的文治之功,而且非常非常重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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