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銘一邊翻看南方地理資料,一邊跟朱彧閑聊各種趣聞。


    這小老頭見多識廣,不僅足跡遍布南方,還在北方居住多年,也曾在開封廝混過許久。


    聊到最後,朱銘說道:“你先去禮部做員外郎,梳理南方各府縣的祭祀。那些亂七八糟的神靈,全部予以取締。誘人向善的,利國利民的,這些神靈可以保留。”


    朱彧說道:“首當其衝,是規範各地城隍。”


    “怎麽說?”朱銘問道。


    朱彧詳細闡述道:“祭祀城隍的習俗興起於南北朝,主要在江南地區,民間自發建廟祭拜之。隋唐納入朝廷管控,漸漸傳到西南和北方。宋代城隍已遍布南北,當然還是南方最多,且有了一套封爵之法。”


    “然則,宋代給城隍封爵,時斷時續漸漸不成章法。”


    “現在更是混亂不堪。譬如一些州縣,士紳富商亂拜城隍,甚至他們供奉的城隍,與當地可謂是毫無幹係。”


    朱銘笑道:“舉個例子。”


    朱彧舉例道:“譬如紀信,跟隨劉邦赴過鴻門宴,後來被項羽給燒死。他是一個四川人,常年在北方征戰,也沒怎麽到過南方,更對南方百姓沒什麽恩惠。但從漢中到襄陽,再到太平、潤州、蕪湖、華亭……十個府縣以紀信為城隍神。”


    “確實如此。”朱銘莞爾一笑,他在漢中見過城隍廟,裏麵供奉的主神便是紀信。


    朱彧說道:“許多府縣已經不拜紀信了,百姓也不知道紀信是誰。轉而祭祀不明來曆的野神,甚至是一些邪神,烏煙瘴氣擾亂民風。”


    這就是曆代朝廷規範祭祀的原因,信仰必須要掌握在官府手中,而且還要有一個正向引導。


    城隍最初都是自然神,到了宋代普遍換成曆史人物。


    一個地方主官赴任,首先要做的便是拜城隍,否則就是不尊重當地習俗。


    二程覺得城隍不符合儒家傳統,也曾建議取締天下城隍。也有官員打擊淫祀,想把城隍一並掃除,結果激起民憤搞出大亂子。


    這玩意兒隻能管控疏導不能跟老百姓對著幹。


    朱彧繼續說:“各地城隍,應該以能臣猛將為主。譬如崇陽縣,士紳百姓皆不拜城隍,而是祭拜張乖崖(張詠)。一百多年過去,崇陽百姓對張乖崖的善政如數家珍。這種情況,就該把張乖崖封為崇陽城隍,把人們已經不信的老城隍請走。”


    張鏜的老祖宗張詠是真牛逼,他主政的很多地方,老百姓都自發為其建祠供奉,曆經百餘年而香火不斷。就連鍾相占據湖南,也不敢拆毀“張公廟”。


    朱彧又說:“南方多有巫神,善惡混雜,百姓難辨。一縣之內,就有可能存在幾十個巫神。當擇一二良善之神,建以城隍廟供奉,其餘巫神則盡數取締。譬如有巫女林氏閔人呼其為媽祖,可立為城隍之神。”


    朱彧再說:“邊地多征戰。當擇曆朝忠勇武將,選為城隍神建廟供奉,以此激勵邊疆將士百姓。”


    朱銘頷首讚許:“此言妥當。你讓各地官員,征詢當地士紳意見,選取設立各郡縣城隍。記住,祭祀城隍不可鋪張浪費,當與春秋二社合並。”


    春社與秋社祭祀,主要目的是祈求和慶祝豐收,是民間每年的大型祭祀活動。並且兼具活躍經濟的意義,就連窮鄉僻壤的百姓也會參與,既讓百姓有了信仰和娛樂,又對當地的商業發展有利。


    朱彧建議說:“可將祭祀城隍的日期,定在當地的春社日。如此就一並祭祀了,不會靡費錢財。”


    朱銘說道:“城隍廟前當立碑,銘刻該城隍的功績與品德。祭祀之時,官員宣讀碑文,引導官吏百姓仁義忠勇、行善積德。城隍廟中,可立一主神為城隍,陪祀者為判官之類。”


    “官家此言甚是!”朱彧奉承道。


    之所以把這事兒交給朱彧來辦,是因為他不僅精通天文地理,還熟知各地的風俗民情,並且對曆史、佛道、巫祝也頗有研究。


    宋代還有很多私建的城隍廟,比如蘇緘抵抗交趾入侵而死,就被當地百姓立為城隍。後來交趾北犯桂州,眾人高喊“蘇城隍領兵來報仇”,宋軍立即變得士氣如虹,嚇得交趾倉皇撤兵逃跑。


    還有李異、趙汝瀾等宋代官員,也是死後立即被百姓奉為城隍祭祀。


    誰是真正的好官,百姓心知肚明。


    這些朱銘都打算正式冊封為城隍,朝廷在掌控民俗信仰的同時,也是為地方官吏樹立榜樣。


    跟朱彧聊完,朱銘又看向一直安靜坐著的李堯光。


    “你帶了許多數學手稿來?”朱銘問道。


    李堯光懷裏抱著一大摞,連忙起身遞交給太監。


    朱銘翻開一看,腦子瞬間爆炸。


    第一頁全是各種符號,而且是李堯光自創的。這家夥害怕皇帝看不懂,還專門在旁邊用文字說明。


    裏麵的許多內容,其實已經有相應符號了,是近幾年數學研究者們的共識。


    就像朱彧,雖然遠在杭州,卻經常跟開封友人通信,以獲取最新的各種學術成果。


    但李堯光不知道啊,他一個人在家閉門造車,早就跟主流數學界脫節了。


    朱銘順手合上手稿,說道:“你先跟京城的學者交流,把這些數學符號對照一下。然後你再改一改,把你研究的東西,展示給別的學者一起探討。”


    “是。”李堯光應聲道。


    朱銘問道:“你隻研究數學?”


    李堯光說:“也涉獵物理,但並不精通。儒家經典,少年時曾苦學過,這幾年沒再碰了。”


    “算了,等你適應之後,去太學做教授吧。”朱銘安排道。


    “是。”李堯光話不多。


    這人太過內向,而且有點癡,並不適合做秘書。


    通政院其實就有秘書機構,朱國祥也是用通政院的人。朱銘打算外放富直柔以後,也從通政院選調人手,並不像明朝那樣使用太監。


    當然,也有太監做生活秘書。


    至於隻剩下文學藝術家的翰林院,亦有皇帝的文學藝術顧問,時不時會招來負責一些雜務。


    二人各自離去,開封房價很貴,朱銘給他們安排了官員宿舍。


    是帶小院的廊房,不但能自己住,還能住家屬和少量傭人。


    京城有數學物理學會,是朱國祥親手建立的。不歸朝廷管轄,由皇室財政撥款,定期舉辦學術聚會,每個季度發行一次會刊。不用交會費,但會刊需要花錢訂購。


    李堯光在得知情況之後,沒有跟同行們交流,而是去借閱往期的會刊。


    幾年的會刊,他幾天就看完,隻閱讀數學相關內容。


    然後,把他自創的數學符號,換成大家公認的數學符號,再將自己的數學成果一股腦兒送去學會編輯部。


    李堯光研究出來的公式定理,大概三分之一已經被別人發表了。


    但還有三分之二,將近三十個公式定理,卻是目前全新的成果。


    數學物理學會的編輯們,拿到這些稿件都瘋了,一個接一個進行驗算。不到半月,這年輕人就名動京城數學界,天天有人來登門拜訪請教。


    當然,也隻是名動數學界而已,一個影響力非常小的學術圈子。


    各種自然科學,目前還屬於幼苗,需要培養更多人來灌溉。


    就連科舉試題,關於自然科學部分,朝廷都不敢一下子出得太難。否則對偏遠地區的學子,以及家境貧寒的學子不利,這玩意兒需要循序漸進。


    尤其是化學,還沒納入科舉範圍。


    現在研究化學的那幫人,自己都沒弄明白,全在異想天開的做實驗。


    數學反而是進步最快的,已經印刷了幾本基礎教材。如果把這些教材全部學完,大概相當於後世初中一年級的數學水平。


    而最近一次會試,舉人們遇到的題目,最高難度也隻到了初中一年級。


    並且,大部分題目屬於小學內容。


    下一屆會試,朱銘打算增加難度,把小學題目全部去掉,所有數學試題都要達到初一標準。


    教材難度也要提升,目前正在編課本,內容為初中二年級數學。


    朱銘把胡安國叫來:“選一個黃道吉日,我要冊立嫡長子為太子。”


    “是!”


    胡安國並無異議,早定國本當然是好的。


    朱銘又說:“到時候太子監國,太上皇幫忙處理政務。”


    胡安國的表情無比詫異。


    還特麽能這樣玩?


    朱銘說道:“我要去巡視黃河,順便去看看滄州,然後到軍中探望將士。禮儀方麵,伱安排一下,記得不要勞師動眾。”


    胡安國連忙說:“遵旨。”


    滄州在北宋中期,一度發展得商業繁華,主要是那裏遍布鹽場。


    可三十年前黃河改道,之後又數次決堤,再加上災荒和戰亂,把滄州禍害得極為慘痛。


    那裏到處是鹽堿地,百姓十不存一。這幾年除了鹽業稍微複興,其餘工業、農業都恢複得極為緩慢。


    對了,這裏說的滄州,轄區麵積非常大。


    東臨大海,西至南皮,北到天津,南接山東(包含山東的無棣、樂陵等地區),這些全都屬於滄州地界。


    如此大的地盤,才區區五個縣。


    且除了鹽場和城市之外,鄉村人口非常稀少,糧食全靠廣種薄收。地區經濟全靠鹽業帶動,每年都須向外購買糧食、布匹。


    朱銘想去好生考察一下,看怎麽才能恢複。


    其實應該朱國祥去,太上皇農業專精,估計也懂得如何治理鹽堿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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