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和醫館。


    高府丞帶著手下,像等媳婦生孩子一樣,在診室外焦急的候了一宿。


    其間,他手下官差數度不耐煩,想要衝進去一看究竟,都被高府丞以不能幹擾治療為由,給攔下來了。


    拂曉,吱呀一聲,那間診室緊閉了一宿房門,終於敞開了。


    東倒西歪、半睡半醒的官差們,趕緊衝出候診室,去查看情況。


    高府丞擦擦嘴角的口水印子,問那店東道:“弄得怎麽樣?”


    “很成功。”店東朝他邪魅一笑,努努嘴角道:“大人進去看看吧。”


    高府丞挑開簾子,就見胡公子一臉安詳的在病床上,呼吸平穩,睡得像個嬰兒。


    “人已經沒事了,等麻藥勁兒過了,就會醒過來。”店東輕聲道。


    “厲害。”高府丞端詳著那張與胡公子不說一模一樣,簡直是別無二致的臉,不禁讚歎連連,大人物就是玩的花。他們這些小角色都沒法想象。


    ~~


    高府丞自帶著被換出來的‘胡公子’回去交差,不必再提。


    單說被換回牢裏去的那位胡公子,今日便是他上路的大日子。


    有人問咋這麽巧,其實一點也不巧,一切都是被安排的。


    因為朱老板辦事向來十分高效,今年的秋決名單,一早就挑完紅勾勾了。


    但劊子手人數有限,且每天隻有午時三刻才能行刑,還必須是大晴天,趕上刮風下雨、陰天多雲還不能開刀。


    據說,這是為了殺人時天地間陽氣最重,這樣死刑犯的怨魂也會如沸湯潑雪,即刻消散。


    連鬼都做不成,自然也就沒法‘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了……


    隻是這樣一來,行刑就需要排期了。所以皇帝隻是決定秋後處決,但具體什麽時候殺,還是由刑部決定的。隻要在立冬之前斬首完畢就可以。


    趙部堂那邊一直拖著胡天賜的死刑排期,等著胡相把人救出去。


    待胡公子一換人,他又立即安排行刑,趕緊宰了白鴨,以免夜長夢多。


    所以胡天賜前腳離開大牢,趙部堂後腳就把刑期定為明日。


    可誰又能想到胡漢三他又回來了……


    因為倒夜香都是在四更,所以胡公子沒耽誤上路,隻是沒吃著自己的斷頭飯,讓他很遺憾。


    好在沒遺憾多久,就有刑部的官員,在一眾吏員、官差的簇擁下,浩浩蕩蕩來大牢找他了。


    雖然行刑在午時三刻,但朱老板的官員都是很敬業的,不到五更天就會前來驗明正身,這樣不耽誤上朝。


    由於今日要上刑場的是宰相公子,皇上親自下旨處死的欽犯,為表示鄭重,刑部尚書趙翥親自前來驗明正身。都察院也派禦史來現場監督。


    比起上次跟胡惟庸見麵時,這位刑部尚書氣色極差,不僅有了黑眼圈,兩眼還滿是血絲。


    這副尊容倒把陪他前來的侍郎開濟驚到了。


    “部堂這是一宿沒合眼嗎?”


    “是啊,一直忙到三更半夜,想到四更又得來大牢,幹脆就沒合眼。”趙翥打個哈欠,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一閉眼就做很噩很噩的噩夢。


    好在一進大牢,被裏麵上頭的氣味一熏,趙部堂一下就不困了。


    “部堂,這邊請。”牢子引導著趙部堂一行,往大牢深處走去。


    “咦,馮牢頭呢?”趙翥看到牢子麵生,不是自己前些天找去密謀的那個。


    “哦,我們牢頭大爺沒了,回鄉下奔喪去了。”牢子忙卑聲道。


    “這麽巧……”趙翥不禁皺眉。


    “就是,這麽重要的欽犯關這裏,他還敢請假,我看是不想幹了!”眾吏員紛紛附和。


    隻有牢子明白趙部堂這句話什麽意思,可他隻能裝著不明白,反而把頭低得更低了。


    ~~


    一行人來到關押胡公子的單間外。


    “這麽臭?”眾官吏紛紛掩鼻,本來以為牢房中就夠臭的了,沒想到臭中還有臭中臭……簡直就他麽是個糞坑。


    “你們也稍微講究一下啊。”開侍郎不開心道。


    “這人腦子壞掉了。”牢子無奈道:“昨晚非往糞桶裏鑽,拉都拉不住……”


    “這樣啊……”眾官吏暗歎,心說堂堂宰相公子,淪落到這般田地,受不了刺激也是正常。


    趙部堂更是感到安心,傻就對了。


    牢子打開牢門,便有幾個官差進去,隻見胡公子睡在稻草上,嘴裏含著狗尿苔,含含糊糊說夢話道:“那是我的,還我斷頭飯……”


    ‘好家夥,莫非真成了個傻子?’眾人心說。


    “起來,起來了。”官差忍著惡心,用腳尖把他踢起來。


    胡天賜本來就沒睡實,睜眼就見牢房內外站滿了人。


    他知道上路的時間到了,登時嚇得縮到牢房一角,瑟瑟發抖道:“你們別過來,你們知道我是誰麽?”


    “說說吧,你是誰?”負責驗明正身的書辦,便舔了舔筆尖,準備填寫文書。


    “我叫胡天賜,我爹胡惟庸。”


    “好,姓胡名天賜,父親胡惟庸。”書辦一邊寫一邊問道:“你娘的……姓氏呢?”


    “李氏……伱問我娘幹啥?”胡天賜懵逑。


    “驗明正身啊,需要填寫本人,父母,祖父母,三代姓名。”書辦道:“我們是很嚴謹的。”


    “不是,我不是讓你填表,我是告訴你——我是真的胡天賜,我爹真是胡惟庸啊!”胡天賜急忙道。


    “又來了……”牢子小聲嘀咕道:“就不會說別的。”


    “對啊,你是真的胡天賜就對了,要是假的還麻煩了呢。”書辦說著努努嘴,四名官差便忍著臭上前,將他臭氣熏天的衣裳扒了個一幹二淨。


    然後將光豬似的胡公子,呈‘太’字型按在地上。


    這不是為了羞辱他,而是驗明正身的重要步驟,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偷梁換柱,以假亂真。


    因為死囚被捕後,大都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形,而且牢裏肮髒不堪。待到罪犯行刑時,已是蓬頭垢麵,麵目全非了。單靠麵容很難確定他們的身份。


    所以還要對比身體上的特征,來驗明正身。


    畢竟宰白鴨有悠久的曆史,朝廷也不可能不進行針對性預防。隻是不管多嚴格的規定,最終都要由人落實。


    而人,是可以放水的。


    比如這負責驗身的書辦,前日便被部堂叫去,告訴他屆時睜一眼閉一眼,千萬不要太較真,節外生枝的結果就是自掛東南枝……


    書辦便打量著胡公子的身體特征,比對進來時做的記錄,本打算含糊過去。


    誰知一比對,居然都能對得上……


    “左腋下三分,銅錢大小胎記一枚,吻合。”


    “右卵蛋缺一,吻合。”


    “左耳前下,黃豆大生毛黑痣一,吻合。”書辦一邊對比一邊唱,一邊暗暗震撼一百年。


    這胡相就是嚴謹啊,弄來的白鴨都這麽完美。所有體征都偽造的嚴絲合縫,完全就是一模一樣好麽!


    要不是部堂提前打招呼,自己這個幹了二十年的老吏,肯定都分不出真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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