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陰傀穀內陰氣翻湧,圓月初升,月華斜照,模糊的月輪依稀可見。


    陰傀穀正北,一片飛簷樓閣殿宇盤亙在山腳之下,房上琉璃瓦,房下雕梁畫棟,金燈普照,盡顯華貴恢弘,沐浴在沉沉的陰霧之中,縹緲又陰森。


    這片閣樓殿宇,正是厲家之所在,門庭恢弘之勢,比起門中主殿亦不遑多讓。


    偏院,一個身穿白色錦繡華服的年輕修士孑立於飛簷屋脊之巔,身形頎長,夜風徐來,飄衣飛發,映著月輪,清然欲飛,頗有幾分飄然清淨之意。


    青年莫約二十餘歲,麵相俊朗,修狹的雙眼令他多了幾分陰柔刻薄。


    此人正是門中弟子之首厲冥鯤,在他肩頭,站著一隻漆黑如墨的黑貓,若不是那雙閃著幽冷妖異寒光的眼睛,它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厲冥鯤含著冷笑,湊在黑貓耳邊低語了幾句,黑貓眼神幽冷卻靈動,仿佛具有人性,聽完厲冥鯤的話,竟人性化的點點頭,情形詭譎。


    “去吧,將這些話告訴你的主人,並代我向他問好!”厲冥鯤冷冷笑道。


    黑貓聞言,縱身一躍,身形矯健輕盈,沿著屋脊奔向西方。


    黑貓悄無聲息,行至簷角,還不忘回頭看厲冥鯤一眼,那森然幽冷的眼神攝人心魂,是洞穿黑夜的寒光,而後徹底沒入黑暗。


    目送黑貓離開,厲冥鯤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期許的冷笑。


    這時,便聽到庭院口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側目看去,就見陸辰穿著一身不合體的青袍神色略帶驚慌的走進庭院,青袍被鮮血侵染了好幾片。


    厲冥鯤劍眉皺了皺,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太順利,繼而收起陰冷笑意,恢複了和顏悅色,竟有幾分溫文爾雅之儀,和聲道:“陸師弟,等你多時,我們房中談!”


    房中,一爐熏香嫋嫋,室內彌漫著一股馥鬱的醇香,令人心寧神靜。


    因為傷勢,陸辰歪著盤坐在蒲團上。


    終於見到了厲冥鯤,他恨不得將所有“委屈”恨意都告訴厲冥鯤,讓厲冥鯤為他出這口惡氣,隻要厲冥鯤知曉,肯定會好好收拾方躍二人……


    然而已經發過血誓,與之有關的他一個字都不能說,隻要他試圖開口,便感受到一股令他心悸的恐怖氣息從天而降,隻要他開口,便會招來滅頂之災。


    厲冥鯤靜靜站在一幅山水中堂前,等待陸辰開口,卻見陸辰良久不語,不免有些不耐,轉過身,淡然一笑,道:“陸師弟,我師兄弟二人情同手足,即便此行失敗,師兄又怎麽會怪你,別擔心,經過如何詳細說來。”


    計劃成功還是失敗,一目了然,陸辰渾身是傷,如此狼狽,顯然是失敗了。


    聽聞厲冥鯤說情同手足,陸辰心中一陣感動,反而更覺得委屈。


    “少爺,我受限製,無法說出口!”陸辰無奈慚愧道,聲音嘶啞帶著恨意。


    “受限製?”


    厲冥鯤眉梢一挑,心中了然,看來陸辰已經被逼血誓封口,這並不難猜。


    他非常不解,方躍才練氣五階,門中墊底,怎麽可能將陸辰重創如此?難道有別人參與,而計劃失敗,陸辰被封口,那肯定透露了很多事情,不然何需封口?


    不過即便很想知道事情經過,卻清楚陸辰有口不能言,問不出什麽來。


    “恩,我知道了,這樣,我問,你來答!放心,此事無論如何,師兄也會給你討個公道!我的師弟,豈能任人欺淩?”厲冥鯤堅定道,透著一股決心和自信。


    雖然陸辰不能將事情經過詳說,但他卻可以旁敲側擊弄清楚個大概。


    對於這種事情,他很有經驗,語氣稍頓,和顏悅色問道:“方躍今天和幾人一起進餐?可有師叔?何道長昨日用的是什麽劍法?方躍可還認得我?方躍還是老樣子嗎?”


    厲冥鯤的話乍聽起來就像是拉家常,和今日計劃毫無關聯,卻又是暗指,如此一來就完全避免了陸辰違背血誓,依然能試探出大致事由。


    陸辰豈能不明白厲冥鯤的意思,一邊感應那股莫測的心悸氣息,一邊遲疑道:“他和他師弟範小貝一起進餐,沒有旁人,何道長昨日所用乃是“大日歸真”劍法,方躍認得少爺,還是老樣子!”


    陸辰所說都是些旁不相幹的事情,自然不在血誓限製之列。


    這話聽在厲冥鯤耳中,就變成了“方躍和範小貝一起赴約,也是二人聯手將陸辰打傷,逼問出了何道長是“真凶”的事情,也得知了他在幕後指使,方躍還是老樣子,依舊不答應讓出七靈塑神丹。”


    厲冥鯤麵色不變,藏在袖口中的雙手緊握,骨節發白,眼中閃過一抹隱怒。


    “方躍豈不是全部都已知曉?”厲冥鯤怒意大炙,心中暗道。


    他對方躍的七靈塑神丹覬覦已久,誌在必得,籌劃縝密,付出了不少心血,沒想到如今卻毀在了陸辰手裏,還將他出賣,他如何不怒。


    “七靈塑神丹如此珍貴,若是予我,我便能盡早圓滿第二層,將陰魂一分為二,如此一來,我方可以兩魂同時入主兩具陰傀修行,修行速度將大幅提升……


    可恨呐,如此珍貴的丹藥卻用在廢物身上,神丹飼豬,暴殄天物啊!”厲冥鯤心中暗恨,既嫉妒方躍,又恨方躍暴殄天物,內心煎熬,仿佛方躍在浪費本屬於他的神丹。


    厲冥鯤稍稍失神,壓下心間的怒意和失望,笑容依舊,對陸辰道:“真害苦了你,讓你受傷蒙羞,師兄過意不去,你脫掉衣服,讓師兄看看你的傷勢,師兄這裏有清瑩生肌膏,可迅速止血結疤,師兄幫你塗上!”


    “這……不必,少爺身份尊貴,如此有辱少爺身份!”


    陸辰受寵若驚,感動不已,泛起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血誠意氣。


    他雖和厲冥鯤是師兄弟,然而厲冥鯤卻是厲家少主,雲泥之別,脫掉衣服就已經很冒犯,他怎能讓厲冥鯤給他擦藥?


    “你我情同手足,切勿說這種客氣話,脫了吧!”厲冥鯤拿著玉瓶走向陸辰。


    陸辰見厲冥鯤如此堅持,隻好依著厲冥鯤的意思。


    陸辰尷尬又窘迫的褪去道袍,因為來得匆忙,身上的傷勢都來不及包紮,傷勢清晰可見,傷口處滲著鮮血,因為流血過多,傷口周圍泛白。


    感覺到厲冥鯤在給他檢查傷勢,他不禁誠惶誠恐,身體緊繃,激動莫名。


    “少爺待我如手足,可惜將事情辦砸了!”陸辰心中慚愧不已。


    而便在此時,他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寒光,接著便感覺腹部一痛……


    “噗!”利劍驚現,刺入陸辰的丹田,從腰脊對穿而過,一切如此突然。


    幾滴鮮血,沿著劍脊滴落在地,房中靜極,隻聞鮮血滴落之聲。


    利劍的另一端,是一隻手指修長的手,持劍之人正是厲冥鯤。


    “少……你……”陸辰驚愕難以置信的看向厲冥鯤,瞪大了雙眼,瞳孔驟縮。


    此時他甚至已經忘了痛,內心充斥著惶恐與驚疑。


    下意識想稱呼“少爺”,然而看到那隻穩定的手,“爺”字再也無法出口,厲冥鯤那和善依舊的笑容,突然變得比厲鬼還要猙獰可怖。


    這一劍刺穿丹田,斷送了他的修為,斷送了他的根基,斷送了他的所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一切如此真實,這一瞬他渾身失去了溫度。


    自從進入山門修行以來,他幾乎將厲冥鯤奉為主子,一直唯厲冥鯤馬首是瞻,為厲冥鯤做了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忠心耿耿,剛厲冥鯤還和他“稱兄道弟”,他大為感動,沒想到下一刻,厲冥鯤竟毫不猶豫刺穿了他的丹田。


    這還是那個“平易近人”的師兄嗎?


    若要如此,又何必虛情假意?


    雖然他確實出賣了厲冥鯤,可那也是形勢所迫,就算他不說,方躍早晚也能推斷出,難道就為了這個,所以要將他廢了?好狠!好狠呐!


    一時間,陸辰憤恨欲狂,對厲冥鯤的恨意遠遠超過對方躍,相比起來,方躍對他所作所為變得微不足道,厲冥鯤口蜜腹劍歹毒如此才最為可恨。


    感覺丹田中的真氣蜂擁而出,實力如潮水般退卻,他萬念俱灰,精神已經徹底崩潰,看著身外那如水波逸散的光紋,下意識伸手去抓,去捕捉……


    這些都是他的真氣、他的修為、他的一切,卻如煙雨般散去……


    “我的修為……我的真氣……為什麽?”陸辰雙手在空中虛抓,渾身顫抖,麵目扭曲,神色癲狂,眼中噙滿淚水,絕望在全身蔓延,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如此不公。


    他仿佛出現了幻覺。


    看到父親驕傲向人炫耀“我娃如今可是修仙之人,以後也是飛天遁地的修士”,仿佛看到同村樵夫羨慕和敬畏的眼神“哎呀,那陸家娃已入仙門,可了不得”……


    所有畫麵漸漸粉碎,化作夢幻泡影,一瞬間化為烏有……什麽都沒有了!


    “為什麽?你還問為什麽!我巧布此局,卻因你毀於一旦,且你貪生怕死出賣我,你罪不可恕!”厲冥鯤笑容陰冷,和方才判若兩人。


    厲冥鯤修狹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寒光閃爍,看著鼻涕眼淚滿臉的陸辰,一陣厭惡,悠然嗤笑道:“你這沒用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修為何用?既然如此,到不如發揮最後一點價值,讓我借你身體一用!


    你被方躍所傷,不是希望我為你出頭麽?我會光明正大的為你出這口惡氣!”


    厲冥鯤說著,嗤的一聲拔出了利劍,輕描淡寫。


    陸辰已絕望,神經質般似哭似笑,聽厲冥鯤之言,他已明白了厲冥鯤的意圖,是要將他修為被廢之事嫁禍給方躍,他恨方躍,更恨厲冥鯤,豈甘被利用。


    至於方躍用玄影球記錄之事,他原想側麵透露給厲冥鯤,現在當然就不必了。


    厲冥鯤仿佛看出陸辰不願配合,冷漠道:“別忘了,你還有雙親和姊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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