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木門被推開,發出滯澀的聲響,趙孟沒睡多久,但精神很好。


    日正當空,千萬道淺金色光灑向人間,此時已半入冬,雖還曾未見雪,可在這樣的晴麗的天氣裏,空氣也依舊冷峭。


    這具身體原主人久居家中,甚少出門,因此身材瘦弱,臉龐蒼白,襯的一雙眼睛格外漆黑。


    趙孟做了幾個拉伸動作舒展僵痛的筋骨,瀏覽起係統條條信息。


    趙孟,凡人,十六歲。


    一級權限:初級掃描,通靈


    馴服異靈數:0


    積累香火數:95


    掌控廟宇數:0


    持有詭器數:0


    除了香火一項變做95之外,再無其他不同,少年十六歲的身軀沐在陽光中,看不清神色,唯有肚子一串輕微的咕咕叫聲,尤為清晰。


    隨著穿越帶來的興奮感一點點消退,強烈的饑餓感早就湧來,這身體最近兩三日就沒正經吃過東西,此時不適合感達到最大,趙孟覺得胃中攪扭,十分難熬。


    他家米缸幾天前就見底了,父母所留遺產幾乎花光了,剩餘白米淘好加水,也隻夠熬半鍋粥。


    ”若不能及時找到財源,就隻好開口和村裏借糧了。”


    趙孟如此想著,往灶下塞了一把柴,引火煮水。


    淘好的陳年白米,濕漉漉粘連在手指上,火燒的很旺,泡米的水浸潤成渾白色,漸漸溫熱起來。


    ……


    不多時,趙孟坐在門口石頭上,捧著一個粗瓷大碗喝粥,粥才煮好,上麵浮了薄薄一層粥油,燙嘴卻很暖身子,一口口慢咽,心想要是有加辣椒的醃蘿卜就好了。


    “平日裏的燕窩熊掌,都比不上現在我手裏這碗粥。”


    趙孟愜意感慨。


    待吃光白粥緩解饑餓,身上也發了一層薄汗,挺舒坦的,他便從懷中掏出那本《舊胭脂》讀,不死心的想找出書中隱藏的門道。


    緋紅書冊猶如胭脂染成,紙張微有破損,好似殘紅,故事卻沒有想象中的**氣息,從開篇序言起始,字字充滿一股淩厲怨氣。


    “世人皆雲,男子負心薄性喜新厭舊,卻不知女子心腸陰晴反複,最是易變。


    女子亦愛男子顏色,今夕可在李郎懷抱羞色難掩,明朝亦能臥張公床塌柔順如貓,情意並無不同,俱是一樣癡心。


    ……


    唯有姻緣二字,最生陰怨。


    ……


    青娼野樓之間,也有端莊剛烈之女,羞煞仁人君子,以此寥寥鄙陋之言,為之正名。”


    ……


    文字犀利透骨,其中一篇末尾,更是明目張膽寫道:“相比天下貞烈勇毅女子,多少男子如閹人……”


    不得不說,算是一部奇書,即便沒有插圖,也還看的下去,文字勾人心魂,不知不覺就入了神。


    眼前仿佛親見,秦淮滿湖船燈,照如白晝,霓裳水袖,管弦琴瑟。


    一頁頁看下去,趙孟眼中悄悄映上一層微紅,唇鼻間似乎繞了一層女子香。


    耳畔似乎有歌曰:蕭鼓歌吹,與君同老……


    少年露出一抹怔然笑意,眼神漸漸木然,像一隻被提了線的木偶,,伸手取出那枚暗紅色香火,要投入書頁之中。


    幸好就在此時,他陡然感到額頭一涼,他驟然清醒,一個少女嬌俏活潑的聲音響起。


    “喂喂喂,趙家小哥兒,你讀書又癡了心啊!”


    趙孟陷在書裏,仿佛過了半輩子那麽久,此刻猛然回神,看到眼前站著一個秀麗麻衣少女,腳邊放著盛清水的木盆,她一雙手濕漉漉的,因為剛才掬水潑在他臉上。


    被淋了捧清水,趙孟依然有點失神,就在清醒那瞬,他見到了一隻蟬。


    核桃大小,通體純紅如血,透明如水晶,蟬翼輕薄,蟬足如鉤,一雙猩紅複眼,帶著無數種陰怨寒氣,“看”了趙孟一眼,它眼裏有明顯的人性化失望神色,比起靈智低下的書蟲,那隻蟬更符合趙孟對妖的印象,他知道,那不是幻覺。


    趙孟看了眼手中書卷,燙手一樣,作勢要丟,猶豫一會,又決定揣回懷裏


    “你這樣的讀書人,也會看這樣的書啊。”


    少女並不見外,屈身坐到趙孟身邊,輕快而意外的,伸手將《舊胭脂》搶去,捧在手裏隨意翻看幾眼,微低頭,像狐狸那樣笑著。


    過腰的黑發披散,因為她的動作,頭發蓋了半張白瓷一樣的臉。


    廣袖的灰白色麻布衣寬大而單薄,天地間的陽光和冷風都能灌進去,少女宛如一株深秋樹木,氣息清新。


    雖隻一瞥,便已覺驚豔。


    搜尋繼承的記憶,僅知少女似乎無姓,名叫小枯,是半年前新搬來的,和一個爺爺相依為命,以往與趙孟見過幾次,沒什麽交情。


    然而孔子曰:有妹子遠方來,不亦睡乎?意思就是,雖然是一個遠方來的姑娘,但隻要長得好看,君子不也應該睡了她嗎。


    他心裏倒沒有齷蹉邪念,但和漂亮姑娘聊聊天,誰不樂意,所以悄悄的挪近一點距離,恬不知恥的和少女瞎扯。


    “嘿,這書很其實不錯,寫才子佳人,恩怨情愛…就比如你看的這頁,作者感情就很充沛…我個人認為,是一種遇青樓而不得入的無限愁苦,但人家花魁姐姐,再咋愛惜他才華,也要吃飯穿漂亮衣服,總不能光著身子,餓著肚子陪他一個窮書生吟詩作對,子曰詩雲……”


    ……


    和姑娘聊天嘛,有什麽難的,胭脂,首飾,戲班的大花臉,街邊的小糕點,或者母雞生小雞,鍋裏的米飯鹽巴,隻要讓她覺得有趣,隨你怎麽扯,趙孟前世在酒吧兼職時,沒少和小姑娘瞎聊,輕車熟路。


    “小枯啊,我跟你講,男人就講究個氣魄,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


    聊了一會,趙孟已然覺得自己和小枯相談甚歡。


    她並非養在深閨,滿腦禮教大防的那種死板女子,對趙孟偶有的露骨言語,並不羞澀,隻要覺得說的好玩,都毫不避諱哈哈一笑,顯得坦蕩利落,瀟灑幹淨。


    小枯笑起來有一個酒窩,陽光晃著她白皙的臉,趙孟漸漸有些眼暈。


    並非因美色眩目,是確實身體不適,昏昏漲漲,神疲乏力,時時欲嘔。


    本來他不曾在意,卻不想意識中收到一段信息:“宿主沾染稀薄邪氣,務必及時祛除……”


    正對小枯的趙孟心頭一緊,稍稍扭臉,低頭強壓住身體不適,轉過頭來,神色已經自然。


    “趙小哥兒,你身體不舒服了?”


    小枯剔透的眸子裏流露一絲關切,伸手輕拍趙孟肩膀。


    “嗬,無妨的,不過是昨日看書睡的略晚,確實有些乏了。”


    “你這麽辛苦用功,今年一定能考中秀才的…真羨慕你們這些讀書人,可惜我是個女孩兒家…”


    不知想到了什麽,小枯癡癡出神的望著手中那本紅色書卷,有些期待的問道:“這本書……能借我嗎?”


    “抱歉……這確實……”


    趙孟沒有猶豫,直接要開口拒絕,畢竟書中藏著隻鬼怪,不能借給眼前的柔弱少女。


    可拒絕的話語沒來得及出口,就見小枯眼波流轉,幹幹淨淨的黑白眸子,纖瘦秀氣的身子,都仿佛繚繞輕淺媚意。


    趙孟眼神清明,神智清楚,可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幾分,到了嘴邊的拒絕話語,竟是無論如何說不出。


    “呃……那……那便借你好了。”


    這話出口,仿佛遮月之雲散開,眼前刹那清明,再看眼前的少女,隻有秀氣靈動,剛才媚態仿佛一場大夢,不禁又一次楞住……


    “喂,喂,你怎麽又發呆了,讀書讀到深處,都是你這般樣子?那我還是少讀幾本吧。”


    小枯白嫩嫩的手在趙孟眼前晃晃。


    “嗬,剛才想些事,便入神了……”


    “隨你入神入鬼的,我不懂那些,以後有空來找我玩吧,書自然是極好的,但整天悶在家裏看,是要癡了心的……”


    小枯笑嘻嘻的說了句,將那本書塞到懷裏,起身捧起木盆要走,但才邁出一步,又想到了些什麽。


    返回身來,放下木盆,把雙手放在纖細腰側,微微蹲下行了一禮,神色認真的對趙孟道:“謝謝你啊,我會讓我爺爺來給你調理身子。”


    禮畢靈巧起身,捧著那個對她來說太大了的老木盆,笑嘻嘻道:“我記得女人行禮是這樣的…雖然我覺得,還是你們男人抱拳行禮更方便些,走啦走啦,過幾天見。…”


    沒頭沒腦的說罷,就再不理趙孟如何,端著盆朝前走去。


    趙孟心中懊悔不已,生怕害了人家姑娘,但不知想到了什麽,皺眉陷入沉思,終究不曾追上去討還書籍。


    背對小枯的他不知,離開他視線後,少女懷中書頁突然震顫不休,仿佛恐懼掙紮,惹得她懷中霍然生風,灰白麻衣飄揚,有幾分森然古意。


    少女神色漸漸轉變,天真活潑不再,眼中變成一種,略帶冷漠的嘲諷玩味。


    一根纖弱食指隔著衣服點在懷中,輕聲道:“一隻百年的文蟬啊,真是少見,我可是厚著臉皮借來的,所以要是聽不到好故事,就……殺了你,知道嗎?”


    秋末冬初,寒風驟起。


    一聲蟬鳴淒切尖銳:“知了!”


    “荒丘孤墳野鬼聚,總有精生白骨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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