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衾被被悄然拉上,衾被裏纏綿相伴的四肢,餘溫熨氳。


    風凝霜十分眩暈,傅天霽的手與他的唇一樣,不知擁有什麽魔力,使得她發出一個個的顫音。


    她眼眸半闔,見頭頂是彎拱的織藤,壓得很低,一坐起來就能碰到,她惟餘的一絲清明中,判斷出他們正身處一隻敞篷小舟上,身下是漫流而過的河水。


    她輕輕推了推他——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他的肢體已經在告訴她,他理智隻剩最後一分清朗。


    傅天霽果然停了下來,將手從被褥中抽出,撫上她臉龐,低聲問:“還覺得我喜歡男的麽?”


    風凝霜臉有些發燙,隔著衾被推他:“你轉過去。”混亂過後,她才發現自己身上隻剩最後一件單薄的裏衣。


    傅天霽起身讓開,風凝霜穿戴好,也沒再說什麽,徑直往船頭走去,涼風撲麵,她捂緊披風,一邊欣賞河岸的景色。


    這座城的追月節果然極具風格。


    兩岸排開的綠樹上掛滿了各色紙燈籠,小販們高聲叫賣,幼童舉著糖人蹦跳。猜燈謎的、走園會的、結伴賞月的,還有放河燈的。


    河燈蓮瓣層疊,姑娘們輕輕往河中一推,那河燈載著滿腹的心願,飄飄蕩蕩到河中央,打著轉,瀅瀅燭火裏的心事盡訴明月。


    這河上布滿了這樣的河燈,河水不緊不慢地流淌,將碎光推舉起來,又平複下去。小舟來來往往,隻有她的小舟最是特別,舟首飛燕白鶴,欄杆處雕花精致,引來不少遊客目光。


    身軀忽一暖,傅天霽從後麵抱住她,聲音醇厚醉人:“是不是很美?其實,我今日本就是想帶你到這瀛州城過節的。沒想到趕回蜀山時,你居然外出了。”


    風凝霜沒有說話,出神地望著眼前的景色。


    “在想什麽?”傅天霽輕輕咬了一下她耳垂。


    風凝霜看著那一副副癡癡放河燈的麵龐,忽然說:“你過去曾喜歡過一個女子,是麽?”


    她能感覺到腰上這雙手,不自然地動了一下。


    “是。”他淡淡的一個字。


    “為什麽你從來沒跟我提起過?”


    “吃醋了?”


    風凝霜怒道:“你什麽時候變成插諢打科了?”


    傅天霽沉默片刻,道:“過去了的事情,我不想再說。”


    “你是不想說,還是不願對我說?”風凝霜強忍怒意,偏過腦袋看他。


    “霜兒,”傅天霽扳過她的肩膀,深深凝望她,“每個人都有過去。既然都已經成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麽?”


    “她是個什麽樣的女子?”她置若未聞繼續問。這一次,她發現了自己原來也會刨根。


    真的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是她亦知道,再忍下去,他們之間裂痕必然會更大。


    傅天霽又沉默了,仿佛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是個普通平凡的女子。”


    普通平凡?風凝霜冷冷一笑,卻又忽然一絲釋然。


    原來,答案不是那麽重要,隻是想聽見自己想聽的話罷了。她何時變成這樣了?自嘲般笑了笑,她說:“那麽,聶琬又是怎麽回事?那也是你所謂的其中一個普通平凡的女子?”


    傅天霽鬆開她,扶著舟首的欄杆,半晌,鄭重地說:“霜兒,你要我怎樣說?如果我說得太詳細,你的心裏便會有芥蒂;如果我說得不詳細,你又會以為我有所隱瞞。所以無論我怎樣說,你都不會太好過。讓過去徹底成為過去,我們有的是美好的以後,這樣好好生活著,不好麽?”


    風凝霜:“是,你若說了,我或許會有芥蒂,但我會慢慢消化。但若你一直隱瞞,我們之間就能毫無芥蒂?”


    傅天霽望著天空的圓月,淡淡一笑:“無論你怎樣講,我能確定我心裏隻有你,永遠都隻會有你。選擇信或不信,是你的事情。”


    風凝霜默默地別過視線,承諾麽?承諾是不是可靠的東西,她不知道;但她要的並不是承諾。她明白自己心中有個東西,是逾越不過去的——那東西,就是傅天霽的眼神。


    便就算在此刻,他這樣真摯深情地望著自己,她仍能從中讀出一絲遺憾。


    月色正好,其時約莫八更,瀛州城的夜景全然開張,燈火處處卻不顯擁擠,是江南水鄉獨有的情調。


    傅天霽忽然說:“霜兒,閉上眼睛,我有禮物要送給你。”也不等她答應,他大手直接捂上她眼睛,笑著說,“數到十,才放開你。”


    “一、二、三……”他自顧自地,在她耳邊數開了。


    心情低落的風凝霜,此時嘴角忍不住扯出一絲笑意,這坨臭冰塊,平時大直男一個,怎麽也會走起儀式感的路數了?


    “十!”雙手放下。


    風凝霜被突然跳入眼簾的景色震得呆住。


    四周冉冉升起一盞盞孔明燈,澄黃溫暖的燭光搖晃著,相繼往天際升去。不多時,整座瀛州城上空都飄滿了孔明燈,天地盡染溫馨。


    “你不是說帝皇的愛都是假的。怎麽學起祁慕寒為公孫薇放起孔明燈來了?”她看過的話本裏,男主曾這麽做過。


    傅天霽抱著她,說:“話本是話本,現實是現實。有件事,我想你能夠知道。”


    “什麽事?”


    傅天霽指著那漫天的孔明燈,說:“其實我是第一回做這些。但我想告訴你,這種浪漫看起來很盛大,但對於我來說,要做成這樣,真的不難,因為這裏的太守與我相熟。”


    “霜兒,我希望你知道:一個男人若真愛一個女人,不是看他怎樣說,而是看他怎樣做。但是,我認為光是做,還不足以證明什麽,因為這做,也有分目的性一說。所以,一個男人真愛一個女人,不僅要看他做了什麽,還要看他為你放棄了什麽。”


    “為我放棄了什麽?”風凝霜喃喃道,“那你為我放棄了什麽?”


    傅天霽失笑,彈了一下她額頭:“傻姑娘,如果我說了出來,那還叫做甘願放棄麽?”


    還真有點道理。風凝霜一時無言,抬頭望這漫天孔明燈,心裏潛移默化般的,發生了些許改變。


    傅天霽深深望著她,漫天孔明燈加起來也比不了眼前這個璧人,燭光與月華在她的麵容流轉。他真的有一瞬間的恍惚。


    曾經,他的生命中有過一段極為黑暗的歲月,長而無盡,他以信念做芯,執著地相信,執著地盼望,才終於見證奇跡。


    這世界許多事也是挺矛盾的。盼她能懂一切,又怕她懂得過早,失卻了她這個年齡應有的天真爛漫。所以,哪怕被誤會,哪怕獨守遺憾,他也想守著她這份天真爛漫,讓她快樂無憂。


    他捧起她的手,翻過她的手背,在上麵重重一吻,道:“霜兒,我不想再等了。再過三個月便是你的生辰,到那時候,你便嫁給我。”


    風凝霜猝不及防,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將臉“一板”:“你這算求婚麽?什麽叫‘我便嫁給你’?求婚求婚,不得求我答應嗎?”


    傅天霽直接將她一抱,大氅一裹,笑道:“我這句話不是請求。我說你要嫁給我,你便隻能嫁我,我傅天霽的女人,是怎樣插翅都逃不掉的。”


    風凝霜別過臉去,“哼,霸王硬上弓是吧?你不求,我還真不答應!”


    傅天霽笑道:“吻都吻了,該看的也看了。還不嫁我?”


    “你這是霸王邏輯!”風凝霜揮舞著拳頭,齜牙咧嘴,“不好意思。我還是有自由意誌的,不是想怎樣就怎——”


    最後一個“樣”字沒說完,他已經俯首吻上她,將她的話堵了回去,根本不容她拒絕。


    他吻得投入而認真,風凝霜不知不覺勾著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與他在靈魂裏唇齒交錯,纏綿入腑。


    沉醉深吻之中,她腦海裏突然閃過那話本裏一個情節——祁慕寒為公孫薇放的孔明燈,其實並不是什麽好預兆。那時候的祁慕寒已經是強弩之末,那場孔明燈與其說是哄公孫薇歡心,不如說是一場道別。


    一場盛大到極致的道別。


    **


    三個月後。


    在風凝霜生辰來臨前的幾天,傅天霽爆發了迄今為止最狂暴的一次震怒。


    當時他正身處溫泉水榭,暴怒激起千層浪,催得四周繁茂的紫玲花一片萎靡,幾乎將整座巒島給拆了。


    而造成這一切震怒的根源中心——風凝霜,此時正站在他麵前,淡然自若地說:“這也沒什麽嘛。瀛州城那一天,你不是說過的,過去的事都成過去了麽?麵對現實,接受不就好了嗎?”


    “這能是同一回事嗎?”傅天霽轉過身,銀色長發在風中狂舞,怒氣衝天。


    風凝霜走過去,捧起他的手,望進他眼眸:“師尊,你一直都對霜兒很好。可霜兒也有自己的決定,你相信我一回,好嗎?”


    傅天霽薄唇抿成一條線,眼神裏忽爾一絲黯然:“為何你總要去做這些危險的事?”


    這丫頭居然瞞著他,在三個月前就找魏琰玉報名參加了黑蟻洞窟重開的試煉,還說要立誌取回那枚玉碟卵!


    這事一直到今日,她才告訴他,如何叫他不怒不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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