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盤腿坐起,一圈圈的神識蕩漾開去,遠近搜索傅天霽的氣息。


    半晌,她失望地睜開眼——一無所獲。


    這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傅天霽的氣息太過微弱,要麽是他封閉起了自己的心……


    寒風卷起落葉,天空鋪滿烏雲,一場大雨眼見要來,風凝霜耳畔忽一暖,卻是烈焰鳥靠了過來蹭了蹭她,大翅撲扇著,嘎嘎叫喚。


    “是說讓我騎上去,你帶我去找他麽?”


    烈焰鳥腦袋一通狂點。


    風凝霜將它牽到屋簷下,拍拍它:“他是我弄丟的,我自己去將他找回來。你在這兒乖乖等著。”說罷,霜吟劍出鞘,載著她呼嘯衝入雲端。


    **


    雲霧湮沒身軀,電光在天際閃爍,她的衣袍在風中翻卷,往昔畫麵聯袂在眼前上映。


    某年某日,溫泉水榭。


    一個墨色長發的冷傲少年抬頭,望向坐在枝頭的她:“你是誰?”


    她朝他做個鬼臉:“我是你的劍啊。”


    “我是你的劍。”


    “我是你的劍哦!”


    話是這麽說,她卻絲毫不理他的禦劍訣,每天在他耳邊重複這句話,念咒語似的捉弄他,樂嗬嗬地看他火冒三丈。


    畫麵倏地一轉,是他與她聯手走過多少江湖歲月,酣戰過多少場,一人一劍,心意逐漸契合融匯。


    終於,在一個夕陽如血的傍晚,少年癡癡望著她:“霜兒,說你喜歡我,好不好?”


    好霸道的家夥,連告白都要對方說。


    她扭過臉,一臉臭地說:“我不喜歡你!”


    畫麵又一轉。


    一場極為凶險的廝殺後,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大哭,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他撐開眼皮,朝她虛弱一笑:“吵死了。你不是說不喜歡我嗎?怎麽就哭了呢?”


    她一愣,帶著哭腔使勁“錘”他:“我叫你再裝,再裝!”


    沒有實體的她,其實沒有真的眼淚,卻被他執起“手”,深深望著她:“霜兒,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她望著兩人緊扣的“十指”。


    “如果我能夠有人的軀體……”她想。


    “如果你能夠入世為人……”他想。


    兩人凝望彼此,額頭緩緩靠近、相抵——彼此都知道,這隻是一個奢望。


    其實能這樣看著你,已很好。


    一日黃昏,她趴在他的案桌旁,欣賞他揮灑筆墨的樣子。


    “你這個字寫得真好看,尤其是這個‘愛’字。”


    “這是‘受’字,傻丫頭。”


    她略尬。他忽說:“來,我教你寫。”


    她笑:“傻瓜,你又摸不到我——”話沒說完,她竟真的感到自己靠入了他懷中。


    修長的手指攏了上來,他近乎虔誠地握著她透明的手,一筆一筆,凝重認真。她怔怔望著,心底酸楚。


    一個美好的追月節夜晚,月大如盤,紫玲花香濃濃。


    少年喝下一口酒,歎道:“這酒遜了些。”


    她坐在枝頭翻了個白眼:“每次看你喝酒我都饞個半死,又喝不著,你還說遜了?你倒說說看,哪裏遜了?”


    他俊眸微睨,美色無限地瞅著她:“難說,就覺得差了那麽一道‘勁’,或許有一天,你能幫我解了這道難題。”


    她沒聽進去,瞧他那微醺的臉龐瞧得癡了,直到他問:“對了霜兒,你看我讀過這樣多的詩,你最喜歡哪一首?”


    她歪起腦袋想了想:“…紅葉青山,日暮酒醒,風雨什麽的……”


    “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啊,對對。”


    “太悲了。你作為我的劍靈,還是喜歡‘天涯霜雪霽寒霄,三峽星河影動搖’這句才好。”


    “臭屁!我才不要嘞。”


    他大笑。豪氣萬丈地幹盡一壇酒,端目看著她,目光張揚而熱烈。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垂下頭,腦袋裏卻浮現與他雙唇相印的畫麵……


    臉上忽然一涼,大滴的水砸向她臉龐,將她從回憶裏喚醒——大雨不知何時降下了。


    ——對了,那也是一個雨夜。


    十萬妖魔,血腥氣逼人,她與他都鏖戰到極致,不想他分心,她忍痛斂住被魏琰玉冶煉過的焰火之氣。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照出口中念念有詞的魅魔麵孔,那雙猩紅的眼睛一睜,她的神思突然混亂,失去知覺。


    清醒過來時,他竟捂著胸口,胸前深埋一把霜吟劍。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血,都是他的血。


    她心髒刹那劇痛,身為器靈反手殺了自己主人,這種違反契約的舉動使她的靈魂開始崩裂。


    那種痛嗬……實在難以言喻。


    她看見自己身軀像紙張一樣燃燒,從衣角開始,一點點焚滅。


    他拔出胸口的霜吟劍,使出最後的力量逼退妖王,與此同時,魏琰玉趕到,而她已經意識不清了。


    她像輕煙一樣升到空中,看見霜吟劍斷作幾截躺在地麵,傅天霽腳步踉蹌,衝天空淒楚大喊:“不要走!霜兒,不要走!”


    她大慟。


    一道劇烈的靈力突然從他體內迸發,濃密的雨滴紛紛化作飛雪。


    凜凜寒風,盈盈霜雪,每一瓣霜雪都白得熾目。


    她從未見過這樣潔白的雪,落在他的肩頭,落在他的墨色長發上。


    她看見他墨色長發在雪中變作銀白色,他伸出手,像想要抓住天空中的自己。


    “不要走……不要走。”


    這桀驁高冷的少年就這樣跪倒在地,望著天空,求她不要走,求她不要離開自己。


    可是太痛了啊,靈魂太痛了。她承受不住,終於還是一點點地,焚燒殆盡。


    ……


    雷電轟鳴,時空流轉。


    “我終於想起所有了,可是你在哪裏?”她在雨中疾飛,眼角不經意流下的淚形成雪花,散在雨幕裏。


    所有缺失的拚圖,終於拚起來了。


    難怪自己對劍有這樣的感應能力;難怪初見時,他用的是木劍;難怪自己這樣愛酒,原來是刻在靈魂中的願望;難怪他是這樣一頭銀色長發……


    她又想起,黑蟻魔窟中,她是蘇醒過的。


    那次冰牆後,死別之際,她的霜之力被激發,迸發出霜焰淨火,衝破了那堵牆,將吞食了玉蝶卵的魅魔徹底焚盡。


    但劇痛也隨之襲來。


    上輩子那種靈體盡殆的痛!


    他抱著自己,熾白的手掌就要抹去自己額頭那朵霜花,她掙紮顫抖著:“不要,不要……”


    不要再奪去我的記憶。


    “霜兒,你這輩子已經不是我的劍靈,你是一個獨立的自己。上一世的痛苦,便不要再記起了。”他溫柔地望著她,琉璃色的瞳孔一絲哀絕。


    “可是我不想忘記…我不…不要……”她痛得抽搐,卻依然倔強。


    他搖了搖頭:“我也不想,可是我舍不得你痛。”


    她苦苦哀求,再給她一點點時間,一點點就好,讓她能好好回憶。


    他同意了。


    於是才有她後麵趁他不注意,偷偷給自己寫下的幾個字:不要相信他。


    原來這幾個字,是她要告訴自己:不要相信那些表象。他對你有更深更重的愛——你想象不到的愛。


    為了保護她,他寧可孤獨地守著那些誓言,而他明明是那樣眷戀著那些回憶。


    為什麽他會說,愛一個人不是看他做了什麽,而是看他放棄了什麽。


    他為她做了這樣多的事情,竟都不說。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固執這樣愚頑的男人啊!


    可那日淨嵐殿前,她卻說:“我風凝霜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我。你愛的,也不是現在的我。”


    這句話得有多麽狠!


    她的心顫抖著,喉頭堵得厲害。


    “你在哪裏?你到底在哪裏?”


    回憶間,她已飛過南郡地界、金陵地界、皇城地界,卻仍半點感應不到他的氣息。


    她僵直地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將自己澆透。


    不知過了多久,肩上忽然被重重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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