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夢鳶的臉一下煞白,“你……”


    風凝霜起身便走。


    程夢鳶快氣炸了,卻別無選擇,隻能憋屈道:“我拜托你——”


    “換個詞。”


    程夢鳶不是傻子,眼見風凝霜就要走出亭子,連忙道:“我求你,求你……”


    風凝霜停下腳步,“求我什麽?”


    程夢鳶臉色比紙還要蒼白,緩慢而艱難地說:“我求你,回去幫忙。”


    風凝霜終於轉身,望著程夢鳶:“你知道我憎惡你的,是什麽嗎?”


    “不是你一次又一次的算計,也不是魔窟中的事。我倆本就不喜對方,相互爭競我能接受。但我最憎惡的,是你害死白瑤。你可知道,她死前的那張臉,一直刻在我腦子裏麵。”她指了指自己腦袋,“我一直記著她的死,隻因你那無謂的嫉妒與傲慢!”


    程夢鳶意識已漸模糊,突然瘋了一樣大笑,“是,我承認。我也不怕告訴你,其實白瑤死後,我也曾愧疚。但我程夢鳶做了的事情就是做了,我不後悔。”她眼睛一閉,就此倒下。


    她不會知道後麵的事。


    傅天霽來到亭子裏,對獨酌中的風凝霜說:“怎麽?還是對她心軟了?”


    風凝霜望著仙侍抬著程夢鳶下去的背影,說:“她最後那句話,我忽然就改變主意了。”


    “哪句?”


    “做了的事既已做了,便不後悔。”


    傅天霽笑笑:“嗯,你也是如此。”


    風凝霜也自嘲地般一笑。


    “蜀山這次的變故,恐怕不小,否則程夢鳶不會這般求我。”


    傅天霽點頭。


    “她去求助其它門派,卻沒成功。想來是淨嵐殿的事,魏琰玉失卻威望,這下蜀山孤掌難鳴了。”


    “還是想回去幫忙?”


    “我隻是想,蜀山還是有些我掛念的人的,比如孟管事。你呢?你怎麽想?”


    “我想的,不就是你想的?”


    風凝霜感慨道:“也是,那溫泉巒島也是我們的家。如果被破壞,還蠻可惜的。”


    “是挺可惜。”


    兩人相視一笑,“那便回去吧。”


    **


    三個時辰後,風凝霜與傅天霽回了蜀山。


    程夢鳶領著他們,從一個結界缺口潛了進去。


    風凝霜的藥劑量不多,本是要程夢鳶慢慢痛死,但改變主意後,這劑量倒是讓她能及時救治起程夢鳶了。


    程夢鳶當時無話——也確實說不出什麽話了。


    “除了這外門巒島,其餘都被妖邪占領了。”程夢鳶遙指前方,解釋道。


    風凝霜環顧一圈,見在場的弟子寥寥無幾,傷殘還過了半,對於傅天霽的到來,人人沉默。


    淨嵐殿前那幕,他們太過印象深刻,隨著最後風凝霜的暈厥,傻子都猜出真相了。許多人因此不齒魏琰玉,離開了蜀山。留下的弟子,自然大部分是不舍魏琰玉的,見傅天霽歸來,內心自是內疚。


    “魏琰玉在哪裏?”傅天霽淡淡一句,問在場弟子。


    “師尊被困在淨嵐殿中……”一名弟子低聲回。


    程夢鳶生怕他們改變主意,趕緊上前對風凝霜說:“我已經打聽到這些妖魔,是由四大妖王中最後一個妖王所率。這個人,其實你也知道的。”


    “誰?”


    程夢鳶說出了一個名字。


    風凝霜驚愕良久,“竟然是他?”


    **


    淨嵐殿。


    霜吟劍尖滴著血,麵前橫七豎八一地妖魔,翼蛇、畸戮獸、食人妖……


    程夢鳶難以置信地望著風凝霜:“你竟修煉到這個地步了?”


    這裏的妖魔最多,翼蛇、畸戮獸、食人妖……她原以為會是一場漫長的血戰,卻沒想到風凝霜一出手便是玉龍哀霜,徹底的等級碾壓。


    “你說的那個妖王,現就在這淨嵐殿裏是吧?”風凝霜抬抬下巴,望向那九十九級長台階。


    “沒錯。那叛徒現在就在淨嵐殿中!”


    風凝霜抬腿邁上那九十九級長階,心中感慨。


    在這裏,她死過一遭;可若沒有那次,隻怕真正的她永遠也回不來。


    這就是禍福相依吧?更有意思的是,今日與她一同走這台階的,竟是死對頭程夢鳶。


    “真沒想到,你我又要聯手了。”風凝霜幾分譏諷。


    程夢鳶沉默片刻,說:“你確實隻有你我二人,就能解決掉這妖王?”


    風凝霜與傅天霽兵分兩路。傅天霽前往剩餘巒島清理妖魔,風凝霜與程夢鳶前來淨嵐殿。


    風凝霜不答,邁上最後一層台階,袖口一拂,殿門應聲而開。


    她足尖一點,輕飄飄躍入殿中,看向殿中上首坐著的一人,“嘖嘖,真沒想到,最後一個妖王居然是你。”


    上首那人站起來,蠟黃的臉龐上一雙眼睛眨了眨,朝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風凝霜打量他好一會,恍悟道:“我說呢,為什麽當時阿瑤身中詭魅術這樣久都沒人發覺;為什麽黑蟻魔窟的結界會不穩;為什麽淨嵐殿之事發生沒多久,就會有這樣多的妖魔攻入。原來都是你裏應外合,趁虛而入——好樣的,陳皮猴子!”


    陳辟桀桀笑了起來,這個其貌不揚外門雜役,一直隱藏在最偏的外門巒島,做著最卑微的工作——作為赤玄手下最後一個妖王,最是隱忍,也最陰沉,像一個隱藏毒牙的蛇。


    “赤玄已經蘇醒,你們毫無勝算。你雖是霜吟劍的劍靈,在我看來卻不過如此。”陳辟森然道,“勸你棄暗投明,說不定我還能向赤玄美言幾句,饒你一命。”


    又是戲本裏反派爛俗的台詞。風凝霜打了個嗬欠道:“開打吧,別搬那什麽赤玄出來,不就是一隻鳥與人的雜交麽?我們俗稱叫什麽來著——”她瞥瞥程夢鳶,程夢鳶張口便接:“鳥人?”


    風凝霜拊掌笑。


    陳辟目光陰沉:“風凝霜,你當年高傲,隻不過是因你主人是傅天霽……”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有個血淋淋的物事掉下——他仔細一看,居然是個耳朵。


    他愣了半秒,才有痛感襲來,頓時捂著耳朵痛吼。那邊風凝霜將劍一收,笑道:“陳皮猴子休胡言,我與傅天霽不是主仆關係,是伴侶關係哦。”她說罷,無數霜雪落下,龍吟聲聲。


    陳辟臉色大變。


    “還有我!”程夢鳶一聲嬌叱,黑焰灼火纏繞著玉龍,擰成一股,向陳辟噬咬而去。


    陳辟突然身子一震,那玉龍恰好到他跟前,忽收住攻勢,猶疑不定地在他身周遊動。


    ——因麵前這人,從頭到尾變了一個樣,銀發如霜,目光寒凜,居然是傅天霽,抬手間淡淡一個字:“散。”


    玉龍驟散。


    風凝霜與程夢鳶悚然一驚。


    風凝霜想了片刻,一拍腦袋,恍悟道:“陳辟,你真身是六耳獼猴?”


    陳辟化身的“傅天霽”冷笑。


    風凝霜暗暗心驚。六耳獼猴不入十類之種,不達兩間之名。善聆音,知前後,擁有變化與複製他人的能力。若論起來,霜吟劍與它真不知道哪個年代更久遠了。


    風凝霜:“陳皮猴子,原來你真是猴子——說起來,你有這樣的本事,卻甘於聽從赤玄。這下我真對那赤玄有些好奇了。”


    “所以我勸你棄暗投明。不過,現在也太晚了,我改變主意了。我現在要做的,便是滅了這整個蜀山,也包括你!”陳辟掌中白光大熾,一模一樣的玉龍出現——還不算完,他又搖身一變,變作魏琰玉,空氣中熱氣湧動,出現一條長須如蛇的黑龍,滔天的烈火。


    一條黑龍,一條玉龍,雙龍氣勢洶洶。


    程夢鳶臉色驟變,往後退了兩步。風凝霜打了個呼哨,殿頂碎裂,一道紅光忽如流星一般,往陳辟俯衝而去。


    陳辟措手不及,頓時陷入滔滔火海,火海中有清越鳥鳴。而風凝霜額頭一朵霜花,抬手之間,亦輕易將那兩條巨龍揮散。


    風凝霜:“學得了皮毛,學不至精髓。今日你去向閻羅王報道,他定能再提醒提醒你,當年你是怎樣死的。”


    陳辟身陷大火中,被燒得劈啪作響,表情異常痛苦。


    就在這時,誰也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一把劍架在了風凝霜的脖子上,猝不及防地。


    風凝霜如墜冰窟,片刻以後,才輕微地偏了偏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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