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僖宗文德元年三月,西曆八八八年。


    一支兩百餘人,步騎摻雜的車隊在黃昏的伴隨下悄然進入了關內道鳳翔鎮境內。沒多久,便停在了一座陳舊而荒涼的驛館旁。


    百十匹馬和車停下來,人影忙忙碌碌,發出嘈雜的聲音,毛色各異的馬匹噴著響鼻使勁搖晃著腦袋在原地踢踏著蹄泥,好像要把渾身的疲累抖落掉。


    這一路眾人趕得急迫而匆忙,天又悶熱,身上滿是汗臭與灰塵,一找到落腳的地方就圍著水井,打水洗漱。


    驛館的二樓廂房內。


    壽王李傑做了一天的車了,卻沒有多少睡意,自穿越以來還是第一次坐這麽久的馬車,他移開鎮紙,正打算看完一段《史記》再入睡,長史安平道早已將一份用宣紙書就的策論放在了李傑寢室的案幾上。


    安平道語重心長的說:“這份策論臣原本是不打算給殿下看的,如今既已被長安天子立為儲君,臣覺得是時候看一看了,要入京了,也好做到心中有數。”


    李傑點了點頭,見安平道枯瘦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疲憊之色,忙道:“策論學生會看的,這一路長途跋涉,先生定然累了,先去歇息吧!”


    安平道是壽王府的老臣,五六年前壽王開府後,他便是王府的長史,做事細致用心,方方麵麵都考慮的很是周全,把王府的政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身體的原主人因此對他很是依靠和信賴。


    這一路安平道一直騎在馬上,百多號人的隊伍及行囊,他跑前跑後都要看顧,確實異常辛苦。


    見壽王如此體恤自己,安平道心中湧過一陣暖流,鼓著眼珠道:“殿下還未歇息哪有臣子歇息的道理。”


    “先生年紀大,這一路行來前前後後都是先生在操心,學生都看在眼裏的,這裏教給內侍李堯吧,他招待完使臣後就會過來的,先生還是去歇會兒吧,明日還要繼續趕路。”


    李傑邊說邊把他往屋外推,從此地到長安還有幾天的路要趕,他怕安平道在中途就累垮了。


    推開門,王府典軍何舜臣頂盔貫甲,刀不離身正守在室外。


    李傑對何舜臣說:“卿也累了吧,多叫幾個護衛在廊道上巡視就可以了,都去歇息吧!”


    何舜臣說:“婉娘怕這一路山高水遠不安全,再三交代要臣好好保護殿下,臣哪敢有半分懈怠。”


    何舜臣是何婉的堂兄,對這個已成為壽王妃的妹妹,他一向很是尊敬,也深知壽王殿下對他及其家族的重要性。何婉與何舜臣出身神策軍軍校世家,兩人的父親是叔伯兄弟,曾經同為神策軍牙將,皇帝出行時,護衛左右,騎射功夫堪稱一流,僖宗皇帝很是欣賞。


    黃巢之亂時,受命奔赴潼關阻擋義軍,戰歿沙場,留下他們兩個遺孤,皇帝感念何氏的忠誠,便將何舜臣恩蔭到自己最疼愛的弟弟(壽王李傑和唐僖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那裏當差,更將何婉賜給了弟弟做王妃,作為嘉獎和感謝。


    何氏兄妹從此衣食無憂,數年下來,早已紮根王府,彼此利益一體,最是心腹親信不過。


    李傑驚訝道:“是婉娘私下裏囑托你的麽?”


    何舜臣點了點頭。


    “婉娘真是有心了。”


    李傑仿佛已經能看到在興元府的壽王宅裏,何婉站在王宅的閣樓上,翹首遙望著北方,明眸中露出了殷殷關切的眼神。


    他沒有再堅持,隻是一笑道:“孤有這麽多護衛伴隨著會有何不測?再說何卿也教過孤不少年的刀術和騎射功夫,雖然算不得什麽高手,自衛防身的本事還是有些的,何卿不用太過緊張了。”


    從身體原主人十三四歲起何舜臣就係統的指導其刀術和騎射功夫,到現在已經有五六年了,功底還算紮實,自李傑靈魂附體後,數月之間不僅完整的繼承了宿主的記憶,也繼承了他的能力。


    說著李傑自顧返回寢室,他想好好調整一下內心,讓自己平靜下來,以便進了長安能夠從容的麵對複雜的朝局。


    自從數月前魂穿到大唐的壽王身上後,李傑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慌張,為了不被發現,他不動聲色的抹去了現代人的所有痕跡,同時全力扮演起了壽王的角色。


    虧得有宿主的記憶,省去了不少麻煩,一段時間下來,效果顯著,身邊的親信都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完美的實現了身份的轉化。


    樓下正堂裏時不時傳來幾聲觥籌交錯的聲音,庭院內一部分護衛圍著水井沐浴打鬧。


    李傑半掩上窗簷,回坐在書案旁,移開鎮紙,閱覽起了安平道獻上的策論。


    策論開頭開宗明義的指出了唐末的三大危機:“藩鎮割據、宦官亂政、苛政害民。”


    更是把後果直接點了出來,“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奔潰之兆已顯!”


    李傑甫覽數節,口中便不自覺的叫出一個“好”字。


    嘴裏輕聲念著:“褻近幾人、總天下大政,群臣莫敢指其狀,天子不得製其心。


    當此之下,忠賢無腹心之寄,閹寺持廢立之權,君不君,臣不臣,天下終必傾覆。而政刑既不出於天子,則攻伐必自於諸侯!”


    念著,念著,李傑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中官權宦們操縱皇權,在長安城內橫行霸道,大肆迫害忠良賢臣的畫麵……


    “權閹亂政,使天子製命不能達於四方,四方貢賦不能集於中央,財賦因此耗竭,國力日衰,藩鎮兵戈相伐,賦稅自專,不自朝廷,王業於是蕩然……”


    突然,李傑感覺背後有一股涼颼颼的寒意,仿佛死神的一隻手伸向了他,一把尖銳的匕首頂住了後心。


    李傑不能開口呼叫,因為匕首距離他隻隔著一層絲質袍服的距離,隻要一發喊,不等門外護衛進來,匕首就可以從背後刺穿到前胸。


    案幾旁擺放著一柄短刃,與《策論》並列,這是李傑用來防身的佩刀。


    他的目光本能地從《策論》移向了那柄短刃,他可以瞬間抓住它,但不等他把刀從鞘裏拔出來,刺客的匕首就會先行刺入他的後心。


    在此危急萬分的時刻,李傑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感到絲毫的慌張,或許已經死過一回,當死亡再次降臨的時候一切再沒有預想中那麽可怕。


    又或許時間短到來不及驚慌,所以才顯得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事發前就可以預想到的景象和事發後回想的情境,它會使人倒吸一口涼氣。


    “繼續念!”刺客用盡量壓低而不容抗拒的話音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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