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這個詞,在黛玉的心裏有著絕對特殊的含義。


    林家本貫姑蘇,列侯之後。襲封三世因功恩賜,林如海之父又襲爵一代,自林如海時科舉入仕,三試連捷,得中昭武三十六年一甲探花郎,授翰林院編修。


    三年後散館,入都察院任禦史,又三年出京外任。為官十餘年,林如海官運亨通,昭武四十九年聖旨北來,晉蘭台寺大夫、揚州知府林如海為從三品亞中大夫、揚州巡鹽禦史。


    自昔年賈敏嫁入林家後,一直跟隨林如海宦遊江南各地,直到其任職揚州知府時才算安定下來,黛玉也就出生在揚州府城。


    從記憶中尋找,對於黛玉來說,揚州比姑蘇老家更像故鄉,揚州巡鹽禦史府的便是她的家,真正的家。


    大舅舅賈赦說出要帶她回家的時候,黛玉眼中的淚水就吧嗒吧嗒的往下落,一旁的迎春、探春都掏出手絹替她擦著。


    就連小小年紀的惜春都把自己手裏的果子遞給了姐姐,隻有賈寶玉突然暴躁的尖叫道:“大伯,你不能帶林妹妹走,林妹妹就在家裏,哪都不許去!”


    “寶玉啊,你林妹妹的家在揚州,難道你不想讓她回家與父親團聚嗎?”


    要是別人,賈赦還真就直接懟回去了。可他也知道自己這個侄兒心地善良,並無壞心,不過是不大懂事罷了。


    他有些氣悶的是老太太和賈政夫婦,好好的孩子教得諸事不懂,至今弄不懂人情世故,甚至弄出了一個含玉而生的糟心事,真是糟蹋了寶玉這孩子的天資。


    或許是賈赦的話起了些作用,寶玉在短暫的急躁後慢慢平靜下來,隻是不舍的看了看還在抹眼淚的黛玉,又瞅了瞅老神在在的賈赦,最後喃喃自語:“好好地怎麽突然就要分別呢……”


    賈母很是不滿的看了一眼大兒子,沉聲說道:“京城距揚州千裏,路途遙遠,玉兒身子骨打小就不好,這一次就算了吧。如海已在揚州任上八年,也許明年就能進京任職,不差這一時半會。”


    她是真不想放了黛玉回去,萬一回去女婿得知了一些事情,一氣之下把外孫女接回家中怎麽辦?她還想著將兩個玉兒湊成一對呢。


    而且有黛玉在家中住著,女婿每年送來的孝敬明顯多了一番……唉,這孽子,怎麽想一出是一出?


    還沒等賈寶玉剛剛燃起的希望露出嫩芽,就被賈赦接下來的話給掐死了。


    “鐵網山圍獵時,禦前的夏公公跟兒子說,妹夫怕是還要在揚州巡鹽禦史的任上再幹一任,現如今朝廷可沒什麽好的人選接替妹夫。畢竟不是誰都能每年往京城送來兩三百萬兩鹽稅銀子!”


    三年又三年,林如海都快成了江南鹽課的常青樹了!


    太上皇不想換人,皇帝就更不想換人了。林如海硬生生靠著非凡的才能,讓兩位至尊都舍不得讓這位財神爺挪地方。


    賈寶玉的希望之苗剛剛長出嫩芽就被大伯給掐掉了,又心疼林妹妹思鄉之情,說不出阻攔的話,越來越覺得自己委屈,撲到老太太懷裏哇哇大哭。


    這一哭倒是把黛玉給嚇住了,往迎春身邊躲了躲,惜春則是直接躲在了探春的懷裏,四姐妹套娃一般,貼在一起驚訝的看著哭聲震天的寶玉。


    老太太抱著寶貝孫子拍著其後背柔聲哄著,抬頭狠狠瞪了一眼悠悠喝茶的賈赦。另一邊的王夫人則是低頭數著手中的佛珠,賈政萬事不管,壓根不願意參與這件事的商討。


    邢夫人向來嘴拙,不知她是怎麽想的,突然就冒出了一句話:“寶哥兒要是舍不得與外甥女分別,那就一同去江南便是……”


    “你閉嘴!”


    在老太太嗬斥邢夫人的同時,王夫人手中的佛串突然散開灑落一地,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榮禧堂中的眾人瞬間鴉雀無聲,唯有賈寶玉抬起頭來希冀的問道:“祖母,我真的能跟林妹妹去江南嗎?”


    ……


    賈琮死死抱著榮禧堂外的廊柱不撒手,屋子裏震天的哭聲太吸引人了!


    當然賈琮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想看熱鬧,作為弟弟,他有責任有義務去安慰傷心的堂哥。


    “行了,趕緊走吧,一會被老太太知道又要覺得咱們不安好心!”


    賈赦實在忍受不了魔音貫耳的哭鬧聲,一把捏住賈琮命運的後脖頸就往東跨院走。


    黛玉上前行了個萬福禮道:“玉兒多謝大舅舅,要不是大舅舅今日提起,我怕很難有機會回到家中去。”


    唉,果然是如海與敏妹妹的閨女,年不過九歲,心裏什麽都清楚。


    他伸手將其扶起,柔聲說道:“回去收拾一下,待舅舅去請了旨意,便帶你回家。”


    黛玉遠遠目送拎著賈琮遠去的大舅舅,用手絹抹去眼角的淚水,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


    ……


    賈赦乃是公府武勳,出京不但要去五軍都督府報備,這一次更是要去宮中請旨。


    一大早他就將兩個兒子叫了起來,父子三人用過早飯就乘車去了宮門前候著。


    當小朝結束之後,夏守忠親自出宮來接。


    不過當劉恒與賈琮還沒說幾句話,戴權就奉命前來,說是太上皇閑來無事,想找賈代善的小孫子聊聊天。劉恒麵無表情的擺擺手,任由賈琮被戴權給帶走了。


    等戴權離開後,劉恒有些氣惱的說道:“看吧,這勤政殿啊,毫無秘密可言!”


    “君臣父子,陛下認為該有什麽秘密瞞著聖人他老人家嗎?”


    賈赦平靜的反問了一句,原本還在氣惱的劉恒心頭一震。想了想後突然大笑一聲:“這倒是,朕又何須瞞著父皇呢?”


    勤政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輕鬆起來,劉恒讓夏守忠搬來一把椅子,興致勃勃的與賈赦說起了往事。


    “恩侯啊,朕與你已經有數年沒有好好坐下說過話了。”


    賈赦打量了一下桌案上滿滿當當的奏折,以及明顯清瘦許多的劉恒,感慨道:“陛下成了天子,自然不比臣這個無用之人有閑暇,不過臣還是覺得當年馬球場上的四爺更加英武些。”


    這句話讓劉恒瞬間陷入了回憶,麵色複雜的過了許久,劉恒一聲長歎:“是啊,朕也覺得那時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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