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局勢一日三變,內閣連發數道鈞旨,三司晝夜不歇高強度審訊孔林一案的人犯,將揪出來的忠信王府一係官員一貶再貶。


    當然,三司中派係複雜,在審案的過程中,黨爭之事根本就是少不了的。


    被打上忠信王府標簽的人中,混雜了不少無辜受牽連的官員。


    這就使得各部寺的大小官吏幾乎人人畏三司如虎,京城的氣壓越來越低,近些日子秦樓楚館的賓客都少了許多。


    「亂成了這樣,內閣也不管管?」


    賈琮請了馮紫英入了書房,丫鬟送上茶點後就退了下去,兩人聊起了京中近日的局勢。


    聽到賈琮之問,馮紫英衝他擠了擠眼睛:「大相公四日前告假,魏府大門緊閉,齊閣老親自去探望,都未能進了大相公的家門。大相公不說話,誰敢管?就是齊閣老下了命令,誰會聽?」


    嘖嘖~


    老爺子這是一朝發威,將滿朝文武給嚇怕了啊。


    至於說之前盛傳要接內閣首輔大位的次輔大人,他還真壓不住如今朝中的風浪,除非二聖親自下場替他站台。


    但二聖這會絕對不會出麵的,京城的官場就像一池死水,是該好好清理一番了。


    「太子殿下這兩日倒是開始臨朝監國,不過每日裏都隻是點頭搖頭,朝中事務依舊以藍批、鈞旨為主,主持內閣的齊閣老頭發都愁白了。一個字,亂!」


    馮紫英說著說著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起來,太亂了!


    除了大都督府、吏部、戶部外,整個京城都亂成了一鍋粥。


    好在馮家是帝黨心腹,與劉忭幾無來往,三司的人就是想將禍水往馮家人身上引,也沒有機會。


    而且他自己也隻是個六品的閑散武將,每日裏隻需去軍營逛一圈點個卯就行,京城的亂還亂不到他的頭上來。


    賈琮搖了搖頭:「其實隻要都督府、戶部、吏部不亂,這天下就穩當著呢。要不然二聖與大相公,怎麽可能安穩高坐?馮大哥也不必發愁,咱們隻需安安靜靜的看戲就好。」


    馮紫英也是出了名的精明人,自然早就明白是這麽一回事,他不過也就是吐槽一下罷了。


    屋內清茶泛起茶香,馮紫英學著賈琮的模樣,往竹榻上一攤,愜意的伸了個懶腰,隨口問道:「方才去給太夫人請安,我怎麽聽太夫人說,寶兄弟要參加明年的童子試?」


    寶玉與馮紫英、衛若蘭幾乎可以說自幼玩耍的小夥伴,誰是什麽脾性,估計都比對方父母還要清楚。


    寶二爺要去科舉,馮紫英在榮禧堂時,差點驚掉下巴。


    天爺爺,寶兄弟被掉包了?


    「挺驚訝吧,實際上我也驚訝。」


    賈琮想到湘雲所說的緣由,不禁啞然失笑。


    「寶二哥擔心我明年赴試在榜,他若不考個秀才,二叔回來後揍他……」


    噗……


    哈哈哈哈哈哈……


    馮紫英一口茶水噴出,抱著肚子哈哈大笑出來。


    「這是寶兄弟幹得出來的事,我就說嘛,他那性子,怎麽會去考那勞什子童子試……」


    「馮大哥這麽說我,我就不樂意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寶玉剛進院子就聽到了馮紫英在笑他。


    不過他也不生氣,反而在走進屋子後,樂嗬嗬提議:「若蘭也要參加明年的童子試,馮大哥要不要一起?」


    「天爺爺,你饒了我,我可真受不住一直坐著。」


    馮紫英連連擺手,如遇大敵:「四書五經打離了族學,我都忘的差不多了,現在一看聖賢書就頭疼。」


    這話,鬼都不信。


    寶玉與衛若蘭、馮紫英三人中,馮紫英最年長,同時也是耐心最好的一個。


    馮家家教慎嚴,馮紫英少年成名,是京城王公子弟圈出了名的文武雙全。


    他不願走科舉的路子,說白了還是馮家子嗣艱難,他得跟文臣圈子保持一定的距離,將來好接他爹的班。


    唉,說到底,還是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能安坐京城動嘴皮子,誰又願意去戰場上拚命。


    馮紫英有些羨慕賈寶玉,兄弟多就是好啊,寶兄弟這輩子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也能靠著他的兄弟富貴榮華一輩子。


    「這事兒我就不摻和了,等明年你們考完了,我就候在外麵給你們備好酒宴。京城最大的幾家酒樓,咱們挨個去吃一遍。」


    「呐,給你的帖子……」


    「什麽?」


    寶玉接過馮紫英遞來的燙金帖子,邊問邊打開看了起來。


    「四月二十一……行冠禮……啊,馮大哥要行冠禮了?」


    寶玉驀然想起馮紫英的年紀要大自己四歲,今年十八了。


    他一拍腦袋說道:「那我一定要去,之前叔父說要等二十給你行冠禮的,沒想到提前了。你看看,我連禮物都沒準備好。」


    馮紫英笑應:「要什麽禮物,你們能來就是最好的禮物了。我家的情況你們也知道,家中就我一個男嗣,如今東宮已立,太子殿下請了旨意,讓我入東宮任職,故而父親打算提前為我行了冠禮。我呀,不能一直長不大啊!」


    馮紫英性格極好,人也灑脫,前十八年活得恣意,但從他行冠禮開始,他就要開始承擔家族的重擔了。


    便是不通世事或者說不願通世事的寶玉,都清楚馮家的無奈之處,不免心中感慨萬千,臉上掛上了對好友的同情之色。


    賈琮一看屋子裏的氣氛有些沉悶,心中暗歎一聲,提起了方才在榮禧堂時老太太說起的事情。


    「寶二哥,馮大哥定親了,今秋就要大婚。」


    「什麽?定親?哪家姑娘?」


    別說寶玉,就是賈琮方才聽到這個消息時,整個人都麻了。


    因為馮紫英要娶的姑娘竟然是太後娘娘的娘家侄孫女,曹嘟嘟的侄女,承恩公府大老爺曹久楠幼女。


    他要是沒記錯,曹嘟嘟之前跟他說過,要娶他侄女,必須能打過他家那幾位「糟漢子」。


    馮紫英竟然罕見的麵帶羞澀,嘿嘿笑了起來。


    「是承恩公府的六姑娘……」


    寶玉眼珠子瞪得圓溜溜的,張大了嘴巴。


    震驚了好半天,才驚呼起來:「曹家六姑娘?天呐!那個曹小蠻!」


    噗……


    賈琮放下了茶盞,連連咳嗽,憋住笑說:「寶二哥,別亂說,人家曹六姑娘文武雙全,跟馮大哥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六姑娘為何會有一個曹小蠻的「雅稱」,七歲就能打得同齡男子哭爹喊娘,十三歲在上元宮宴上將宗室公主郡主揍得服服帖帖。


    據說會一手驚才豔豔的飛刀絕技,小曹飛刀,例不虛發。可惜是個姑娘,要不然大夏說不定還會有了「小曹探花」哩。


    「前些日子你家亂著,我也不好過來打攪。六姑娘的情況你們也了解,京中能跟她玩到一塊的人少之又少……」


    馮紫英突然起身,跟兩人拱手拜下:「做哥哥的厚著臉皮拜托兩位兄弟,若有機會,還請兩位兄弟給府裏的幾位世妹提上一提,改日我做中人,介紹幾位世妹與六姑娘認識認識。」


    這人還是個癡情種……


    賈琮還未說話,寶玉就已經扶起了馮紫英:「馮大哥這是什麽話,你我親如兄弟,這事就包在我


    身上了。」


    馮紫英將目光轉向真正能拿主意的賈琮,見其含笑點頭,這才與寶玉說起了曹家六姑娘的事。


    「曹家六姑娘我之前聽塗姐姐說過,是個極爽利的人。隻不過當初甄家勢大,甄太妃寵冠六宮,不少人家見風使舵,不願與曹家親近,引得京中貴女刻意排擠六姑娘罷了。」


    黛玉掀起了車簾子,跟護衛在側的賈琮說道:「塗姐姐一會也要過來,可惜薔哥兒跟大舅舅去了南邊,要不然還可以趁機會讓他們見上一見。」


    賈琮瞅了一眼身後的馬車,那是寶玉的座駕,他這會還能聽到裏麵寶玉跟湘雲的打鬧嬉戲。


    唉,憑啥他就不能擠到林姐姐的馬車上去呢?


    「別操心這些事了,塗郡主與薔哥兒的事有敬大伯拿主意,估計敬大伯跟塗駙馬已經商量好了。」


    馬車悠悠往北,馮紫英得了賈琮的同意,當天下午就去了承恩公府拜訪,跟曹家六姑娘說好了此事。


    未至傍晚,承恩公府的帖子就送到了榮國府。


    承恩公府就在大光明殿的西側,城坊不大,其中多是皇親國戚。


    寧榮賈家與承恩公曹家甚少來往,特別是元祐二年曹久功當上都督龍禁衛指揮使之後,不管是為了避嫌還是那會賈家爛得不成樣子,兩家連禮節性的往來都停了。


    雖然是晚輩之間的邀約,但承恩公府還是拿出了最大的誠意開了中門迎接來賈家人。


    曹家大老爺曹久楠父子七人均不在京,二子曹嘟嘟還在衙門當值,負責在門口迎接的是曹嘟嘟的兒子曹瑜,以及曹家六姑娘曹楹。


    沒錯,曹家大老爺有六個兒子,加上曹嘟嘟的兒子曹瑜,妥妥的曹家七位糙漢子。


    有多糙,賈琮率先作揖時,被曹瑜一把拉住扶起,這虎口,盡是老繭!


    要是他沒記錯,曹嘟嘟的兒子比自己就大兩歲,個子卻比他高了一個頭。


    好家夥,吃長頸鹿長大的吧!


    「小賈將軍,總算見到真人了!兗州一戰到底是怎麽打的?那麽多的亂匪,你是如何用三千不到的人馬擋住他們的攻城……」


    啪!


    曹瑜激動的拉住賈琮的雙手不放,一個勁追問兗州防禦戰的事,卻被曹楹一巴掌扇在了手臂上。


    「把客人堵在家門口問東問西,禮數呢?」


    曹楹長得雖不及賈家一眾姑娘,卻是個英姿颯爽的女子,一身紅色宮裝映襯出了她高挑的身材。


    訓斥完失禮的曹瑜,隨後如同變臉一般,笑盈盈迎黛玉幾人進門。


    而且還不忘瞪了曹瑜一眼,這名壯碩的糙漢子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咧嘴憨笑。


    他撓了撓腦瓜,跟賈琮與寶玉說道:「是我的不是,一時激動失了禮數,怨不得六姐姐生氣哩。咱們快進去了,曾祖母還說要見見兩位兄弟呢。」


    曹楹年前剛剛及笄,卻是曹家排行第六。


    上有一位長姐,五位兄長。其後還有曹瑜、曹項兩個弟弟以及一名小她一歲的妹妹。


    一路上曹瑜跟賈琮與寶玉簡單說了下曹家的情況,讓兩人對曹家內情多少有了了解。


    承恩公府不大,不多時三人來到了正堂門前,不等通稟,就被人迎了進去。


    曹家輩分最高、威望最高的魏國夫人嶽氏正坐在忠孝仁義的匾額下笑盈盈看著賈琮哥倆。


    魏國夫人嶽氏,年已八旬有餘,白發蒼蒼卻看著極為精神。這位老夫人,乃太宗皇帝手下大將祁陽侯嶽啟鹿唯一的女兒,曹家能始終超然於奪嫡的紛爭外,嶽老夫人功不可沒。


    「晚輩賈琮(賈寶玉)拜見魏國夫人!」


    兄弟倆齊齊拜下,嶽


    氏笑嗬嗬讓身旁老嬤嬤將其扶起。


    隻聽嶽氏說道:「禦貓賈琮,文武雙全,了不得的少年英才!」


    隨後她有將目光放在了寶玉身上,驚歎中夾雜著一絲可惜:「果然如寶似玉,怪不得你祖母將你藏在家中生怕被人偷走了。要是我,我也要將乖孫藏起來。」


    兄弟二人被老夫人誇得臉紅,一旁黛玉等人捂嘴偷笑。


    老夫人隻一個眼神,身旁的老嬤嬤就捧來托盤,其上是送予幾人的見麵禮,各有不同,卻足以見其心思。


    例如送給賈琮的是一柄精巧短劍,看似樸實無華卻吹毛斷發。


    給寶玉的是一幅畫,據說是前朝名家所繪。


    給迎春的是一本聖手所留棋譜,極其珍貴。


    探春的就更有意思了,竟然是一本有關術數西洋典籍,也不知道曹家從何淘換來的。


    惜春的最為豐富,是一箱子小孩玩具,足夠小姑娘每天玩一樣,一個月都不用重樣的。


    送給湘雲的是一整套的宮裝頭飾,釵環精美絕倫,應該是宮中所製,市麵上絕對買不到。


    黛玉則捧著手上的詩集愛不釋手,孤品啊,她這會都想直接回府,將其好好謄抄後珍藏起來。


    禮物在市麵上的價值或有不同,但在各人的心中卻具是極其珍貴。


    賈琮心中暗歎曹家用心,隨後由寶玉出麵,奉上早前準備的禮物,多是遼東參等珍稀的藥材。


    老太太得知自家收到承恩公府的帖子時,連自己收藏的幾株百年好參都拿出來了。


    嶽氏笑嗬嗬接下,與幾人說了會閑話後,讓六姑娘曹楹帶迎春幾人去花園玩耍,隻留賈琮一人在正堂說話。


    甚至她將下人也趕了出去,身邊隻剩一個老嬤嬤伺候。


    「老身留琮哥兒一人,是有一件要緊事跟你說。」


    賈琮有些不明所以,見其神色凝重起來,拱手道:「太夫人請說,若有晚輩效力的地方,您不必客氣。說起來晚輩還是曹嘟嘟賬下的兵呢。」


    嶽氏抿了抿嘴,長歎了一聲說道:「南疆大敗,戰線一潰千裏,水溶被俘,大夏兒郎死傷慘重。消息昨夜剛剛秘密送來京城。南越要朝廷許了他們的條件,其中之一就是要大夏送公主和親,否則絕不放水溶回來。」


    「那就讓水溶去死吧!」


    賈琮毫不猶豫的說出了心中所想,殺氣騰騰。這陰人不但陰,還沒本事,換他回來做什麽?死在南越人手裏更好!


    嶽氏不想賈琮會如此坦率,不由苦笑說道:「那樣的話,朝廷的臉往哪放?水溶畢竟是國朝的異姓王,哪怕是治他的罪,也得先救回來才行。」


    賈琮心有不甘,卻不得不點頭讚同。天朝上國,既是榮耀也是枷鎖。唉,真是比吞了蒼蠅還要難受。


    「您說的要緊事應該不是這個吧?畢竟這是陛下與朝廷諸公該發愁的事。」


    嶽氏點點頭,麵露哀愁:「當然不是,老身發愁的是朝中已有不少朝臣同意了和親,並且決定在宗室皇親中擇一貴女冊封公主,和親南越,我家璃兒就是其中的人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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