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鄉試、會試數日的煎熬,殿試辰時開始,通常正午後就可以交卷離開,酉時一過不管有沒有答完,都會被強製收卷。


    答策題,就好比寫篇議論文,既要能對論點進行闡述,並以此為中心聯係從古至今的相關治國方針展開分析。


    還要能提出當今治國方針中的不足和你覺得可以改進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的主張和見解,同時規定答題要一千字以上。


    但雖說如此,考生也不可太過於放飛自我,隨意指責朝政。因此,曆年來的答卷,大多數依然是停留在歌功頌德,並委婉提出建議的層次。


    偶有些愣頭青想要靠著諫言搏出位,殊不知在讀卷官這關前便會敗下陣來,根本連令皇帝聽見的機會都沒有。


    但偏偏在這一屆的考生中有個異類——榮國府的寶二爺賈玨。


    賈琮已經寫滿一張紙了,寶二爺還在抓耳撓腮不知該怎麽辦。因為他陷入了一個奇葩的窘境,不知道這一回他還能噴誰。


    無論是童子試三場還是鄉試會試,民生、吏治等等他都能做到言之有物的狂噴,不過在看完這一回的殿試題目後,寶二爺,懵了。


    士農工商,國之四民。


    勸課農桑、兵戈攻伐、商貿流通、賦稅改製等大政方針,這些都是實務策,光噴有什麽用?可不噴吧,寶二爺覺得自己的念頭不通達。


    寶玉心中暗道:鄉試噴了不法豪商、貪官汙吏,會試噴了空談誤國的西林黨,那這一次要不就來個大的吧,直接將目標直指龍椅上那位如何?


    想做就做,寶二爺赤誠之心,根本不懂什麽叫婉轉避諱,提筆就寫了起來。


    “臣對:臣聞帝王之為治,有體有用,功與德之謂也。德以學成,而為治之之體;功以政著,而為治之用。二者可相有而不可相無者也。蓋帝王未嚐有無功之德,亦未嚐有無德之功……”


    當寶玉陷入自己的世界後,整個人都感覺通透起來了,手中的筆一刻不停,不一會就寫完了一張紙。


    他將功德二字融入策問之中,將古往今來帝王代天牧民、天人感應的思想扔到了一邊,認為天道即人道,人道昌盛即帝王之功德,反之則為帝王失德,久而久之將天下大亂社稷傾覆。


    他認為,無論是兵將畏戰,丟城失地還是貪官橫行民生多艱,歸根到底是帝王之責任。


    聖君有賢臣,昏君多奸佞,若君王賢明,自有眾正盈朝,所遇到的問題均會迎刃而解……


    殿試從辰時開始,高高在上的皇帝通常待上一個多時辰便會離開,當然也有例外。


    例如今日,皇帝劉恒就一直呆在奉天殿中,見有人已經寫了不少便起了興致走下丹陛,打算先瞅瞅看看這一屆的貢士中有無賢才。


    他沒有先去正奮筆疾書的賈琮那兒,反而一路走到了第十一位的桌案旁。


    按說皇帝老爺站在旁邊不動了,一般的考生還不得嚇得手抖。但寶玉這個人隻要將心神陷入一樁事後,就根本不會注意到旁邊的異常。


    附近幾個考生手心都出汗了,他依舊在紙上奮力的“噴”著古往今來的昏君,諫言皇帝要做個好人……不對,做個賢明的君主,親賢臣遠小人,哀百姓之疾苦,歎民生之多艱。


    劉恒剛開始還覺得賢妃的弟弟文采不錯,這策問寫的引經據典,旁征博引。


    可漸漸地,臉上的微笑就消失了。


    什麽意思?貪官汙吏欺壓百姓是朕識人不明?邊疆烽火不斷是因為朕不夠勇武?民生多艱是朕做不到調和陰陽?


    第一張的答卷上,寶玉通篇都在噴,第二張的答卷上都是教皇帝做人,這兩張差點把劉恒氣的一巴掌拍死這個便宜小舅子。


    好在他耐心不錯,看到了寶玉的第三張答卷。


    農為本,均田以安民心。降低農人的賦稅徭役,減少民力損耗。


    嗯,這一點還有點意思,雖然稚嫩了些……


    商人逐利,可驅利誘之,以利益換取其手中的土地,收歸國有,放於農人手中,行均田安民之策。


    這個也不錯,可以細化一下試一試。海貿那邊的規模不斷擴大,那些商人見到了海貿的巨大收益,早就坐不住了,倒是可以試試利益交換。


    寶玉的第三張答卷談及了農、商之間的矛盾與問題,雖然很多地方在皇帝看來幼稚的可笑,但也有不少真知灼見。


    特別是土地國有製以及均田安民的看法,讓皇帝陷入了沉思。隻要百姓手中有可供糊口的耕地,隻要有一口飯吃,就亂不起來。


    關於商業方麵的看法稚嫩了些,就國朝的那些豪商巨賈,吃進肚子裏的肉哪裏會輕易吐出來,還得好好琢磨琢磨。


    算了,賢妃的弟弟是寵大的,能有如此見識已經高出絕大部分考生了。至少噴朕也噴得言之有物,不像旁邊那個,還在紙上歌功頌德呢。


    朕拿朝廷遇到的問題求治國之策,不是讓你來高呼萬歲的!


    劉恒見寶玉在兵事上的看法新見不多,便含笑點了點頭,背手轉向了別處。


    一旁原本還替寶玉捏了把汗的海剛峰見皇帝點頭笑了,暗中長舒一口氣。


    還好還好,看來這賈玨也知道審時度勢,今日應該沒頭鐵的噴人吧。


    皇帝轉了一圈後最終將腳步停在了賈琮的桌案旁,與其餘考生的答卷不同,賈琮寫著寫著就有些收不住了。


    殿試?那是什麽?重要嗎?


    不重要,根本不重要,他已經將殿試答卷當成了給中樞、給皇帝老爺的諫策。


    賈琮將殿試的答卷分成了好幾個方麵,從農、商、兵延伸到了變法新政的各個方麵。


    農業、商業、工業、軍事、司法、教育六個大的方麵統統細化,在每一個大的方麵下都羅列出了當前製度與未來五年、十年需要進行優化改製的地方。


    包括持續推進官田、皇莊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打擊土地兼並,同時要培育高產種苗,擴大農業產量。降低農業稅,直至取消農業稅,減輕農人負擔。


    還有工商業上的很多建議,皇帝越看越覺得熟悉。這不是小賈琮這幾年零零散散給自己說過的那些?


    什麽擴大商業流通,實業強國,走出去賺夷人的銀子,以商稅替代農稅等等。


    還有軍事上實行將官必須出自皇家軍校,加強將士們身為軍人的榮譽感,這些都是這兩年賈琮不斷在他耳邊提起的事。


    最後的那個義務教育,林丫頭前段日子才給他送去了厚厚一遝的奏本,這小子竟然“吃軟飯”,把這些也寫進去了。


    咦,停筆了?沒寫完啊!


    皇帝老爺看得意猶未盡,正要催更卻見賈琮放下筆揉了揉手腕,從一旁的考籃中取出了一塊芝麻餅……


    咕咕咕~


    剛從滿腦子的治國策略中醒來的賈琮正要啃餅子,突然聽到了一旁的咕咕聲。轉頭一看,竟然是皇帝老爺正拿著自己的答卷不滿的盯著自己。


    他下意識的將手中的餅子遞了過去,張了張嘴又想起這是在殿試便無聲的比劃了一下:吃不吃?


    咕咕咕~


    朕好餓,算了,先去用膳吧!


    皇帝老爺瞪了賈琮一眼,將答卷放回一旁的桌案上,轉身去了偏殿。


    實際上自正午開始,殿中君臣以及眾考生肚子都有些餓了。


    有些答得快的在檢查完沒有錯漏之處後,就恭敬的將答卷收好交了上去,隨後安靜的離開了奉天殿。


    這是殿試啊,雖然允許攜帶食物充饑,但真的敢在奉天殿上吃東西的人少之又少。


    賈琮哢嚓哢嚓的啃著芝麻餅,哢嚓哢嚓的響聲落入其他考生的耳中就猶如魔鬼之音。


    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我也餓,可我沒膽子真的帶食物進來啊!


    算了,趕緊答完出宮吧,再呆下去,我怕忍不住打死啃餅子的人!


    寶玉直抒胸臆寫了滿滿好幾大張紙,當聽到哢嚓哢嚓聲時正好收筆。抬眼看了看果然是琮哥兒,往自己的考籃中瞅了一眼,沒打算在殿中吃那幹巴巴的餅子。


    他吹幹墨跡,將答卷交給了監考官後就離開了。家裏的人就在宮外,肯定溫著佳肴在等他們,估計過一會琮哥兒也就寫完出宮了。


    寶玉是這麽想的,但不想賈琮竟然是最後一個出宮的考生,他一直等到了日暮時分,才看到琮哥兒提著考籃慢悠悠走了出來。


    “琮哥兒,你怎麽才寫完?”


    賈琮將考籃往馬車上一扔,抱起水壺就是噸噸噸。


    等喝飽解渴才回了一句:“都怪我這雙該死的手,一時沒刹住,寫了份萬言策。蠟燭都換了三根還沒寫完,監考的幾位老大人差點把我趕出來……”


    ……


    殿試不會黜落考生,除了那三名因故未參加殿試的會試上榜貢士之外,三百四十七名貢士最差也會有個同進士的身份。


    兄弟二人回府後家中的親長問及兩人的殿試時,賈琮忿忿不平的說道:“監考官不守規矩,竟然嫌我寫的太長了,酉時還沒過呢,非要我交卷。”


    林如海不禁笑罵:“雖然殿試隻規定了最低的字數,可伱這萬言策也太驚世駭俗了。再繼續寫下去,監考的老大人還不得累死餓死在奉天殿上。”


    他搖了搖頭,詢問寶玉答得如何。


    寶玉想到自己在殿試答卷中的那些言辭,偷偷看了一眼自家老爹,沒敢說出實情,聲如蚊呐的說了句不錯就低頭不語了。


    眾人隻以為這回殿試題目太難寶玉答得不好,便紛紛出言安慰,就是一向嚴厲的政老爺都沒有出聲嗬斥。


    畢竟進了奉天殿,最低也是同進士出身,已經算是光宗耀祖了。


    兩人終於熬過了科舉的一道道難關,在家中好好休息了兩日。


    三月十七日,禮部官員差人將進士服預先送到每個進士的手中,將用於明日的傳臚大典上。


    這些衣服都是事先定製且需要還回禮部的,因此若有不合身的衣服,士子需要自行和他人或來禮部更換,還不能自行裁改。


    三月十八日辰時,朝中文武百官,隻要沒有特殊情況,一律皆得出席這場三年一度的傳臚大典。


    己時,文武百官全部入宮準備就緒後,在大夏門外等候的進士們才開始入宮,他們的次序排列和殿試時是一樣的,而傳臚大典的所在地依然是奉天殿。


    奉天殿廣場前,文武百官按文武職分別站立於丹墀之內兩側,進士也分為兩列站於其後。


    所有人站定,禮樂響起,內閣輔臣、武英殿大學士文同軒手捧黃榜置於黃榜案上。等到皇帝到來後,升座,眾人行五拜三叩禮,一眾官員便入殿開始典禮的下一步。


    奉天殿內,鴻臚寺卿沈珂開始宣讀製誥:“元祐八年三月十五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殿外的鴻臚寺官員開始重複沈珂之言,丹墀上九名大漢將軍跟隨唱和。


    “元祐八年三月十五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三百四十七名貢士的心幾乎都忐忑了起來,唯有賈琮是個異類,正興致勃勃的左右打量同年們的表情。


    嘿,沐從英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竟然手在顫抖。


    哈,賀崇的腿肚子都在打顫,改日一定要好好給這小子回憶一下他在傳臚大典上的表現。


    咦?寶玉在碎碎念什麽?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


    而寶玉前後之人這會皆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連忐忑都忘了,目瞪口呆的看向了碎碎念的寶玉。


    隻聽寶玉雙拳緊緊攥著,臉色煞白,雙目無神的碎碎念:“千萬別把我流放去嶺南,我不去嶺南,不去嶺南,嶺南,南……”


    會試排名第十二名叫李玉堂,會試前後與寶玉在詩會中多有來往,震驚的小聲問道:“寶兄弟,殿試從未有過黜落考生的先例,更別提流放嶺南,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擔憂?”


    見寶玉還處於迷糊狀態,好心的李玉堂悄悄拉了拉寶玉的衣袖:“寶兄弟,寶兄弟,不用太過緊張,不會流放嶺南,殿試不會黜落考生的!”


    寶玉這才回神,滿臉的苦澀,哀聲道:“可……可我在殿試答卷時,罵了陛下……”


    嘶!


    左近之人無不深吸一口涼氣,默默的避開半步。噴皇帝這種事在大夏屢見不鮮,但那是在朝堂上。


    敢在殿試中噴皇帝的,還是頭一次見,簡直是千古第一人啊!


    震驚歸震驚,傳臚大典還在穩步進行著。


    隻聽沈珂唱名道:“元祐八年壬辰科殿試一甲第一名,賈琮!”


    殿試三鼎甲唱名三遍,隻見琉璃瓦上的飛鳥都跟著唱和起來,大漢將軍齊聲再喊:“元祐八年壬辰科殿試一甲第一名,賈琮!”


    “元祐八年壬辰科殿試一甲第一名,賈琮!”


    “元祐八年壬辰科殿試一甲第一名,賈琮!”


    “陛下有旨,宣第一甲第一名,賈琮覲見!”


    賈琮嘴角上揚,其餘的貢士們沒有絲毫的意外。


    都五元了,六元根本沒有懸念。


    隻見賈琮轉身與諸貢士拱手,隨後在引導官的引領下拾級而上,步入並不陌生的奉天殿。


    唱名繼續,沈珂繼續念道:“元祐八年壬辰科殿試一甲第二名,賀崇!”


    果然,賀崇是名副其實的國子監七傑之首,福建出了名的少年英才。繼鄉試、會試拿下第二之後,殿試又一次緊隨賈琮之後,奪得一甲第二來。


    萬年老二,不過他也滿足了。遇到賈琮這等怪物,第二就是第一!


    隨著賀崇入殿,唱名繼續。


    殿中沈珂的唱名傳不到奉天殿廣場上來,隨著唱禮官的重複傳唱,大漢將軍的齊喝聲終於傳到了眾人耳中。


    “元祐八年壬辰科殿試一甲第三名,賈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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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死病中驚坐起……


    病的迷迷糊糊的,半夜才有點精神了,起來碼字更新。


    今晚就先寫到這裏,明天在繼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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