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恤銀貪墨案的突然爆發,以及愈演愈烈的局勢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晚膳時林如海、賈政、賈璉、賈琮四人很默契的沒有過多提及此事,等女眷們都各自回去後,四人才聚在賈政書房,商議此事的應對。


    別看如今這案子看似跟賈、林兩家沒有關係,但就是相對遲鈍的政老爺都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兵部徹底淪陷,戶部也已經被牽連了進去。


    兵部尚書簡子房都已經準備好上書致仕了,戶部尚書林如海又能撐多久?


    不管皇帝批不批,態度必須先亮出來。是,你林如海清廉如水,並未參與貪墨案。


    那失察之罪呢?朝堂、民間物議非非,總要有人出來背過,一個兵部尚書怎麽夠?


    賈政說出了自己的擔憂,林如海倒是坦蕩表態,君子坦蕩蕩,他會上書請罪,至於會是什麽結果,自有皇帝做主。


    而賈璉則是警覺的提醒道:“二叔、姑父,我總覺得此案爆發的太巧合了,便是周閣老親自主審,這案子查的也太快了些。就像是有人在給周閣老送證據,一查一個準。”


    賈政下意識的回說:“是挺奇怪的,不過那到底是國朝首輔,又有陛下的龍禁衛協助,查的快也在意料之中……”


    “其實……這案子今日才起了個頭,真正的雷還未爆發呢。”


    賈琮走到窗前,探頭吩咐親兵守好院子不許任何人靠近。隨後才回到屋中,跟三人仔細說了下張嶽吩咐他的事。


    事情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複雜,貪墨案看似很大,但就是真正算起來,在朝的官員中又能牽連多少人?


    頂天了找個背鍋俠平息物議罷了,難道還真把戶部、兵部尚書撤了?


    但這件事哪裏是什麽貪墨案,人家的目標更不是一兩個六部尚書,真正的目標乃是國朝首輔。


    “不對!按照老公爺的說法,有人早就在一年前開始布局……”


    林如海突然一拍大腿:“幸好啊幸好,幸好今日就爆發了,幸好有老公爺提前察覺替周閣老抹除了威脅。要不然這事就麻煩了,弄不好這些年的努力就會白白浪費了。”


    嗯?


    賈政、賈璉、賈琮三人皆是一臉懵逼,今日這事還是好事?


    “你們想想,若是今日沒有提前爆出撫恤銀貪墨案,再拖個一兩年,對朝廷不滿的人會有多少?特別是京營,要知道京營將士的來源絕大部分是京畿良家子。”


    林如海幽幽補充了一句:“積壓越久,爆發時的威力就越大,到時候別說是國朝宰執,就是帝王都得下罪己詔。”


    賈琮第一個反應過來了,猛地驚呼道:“有人在圖謀京營!”


    其餘二人也是震驚的瞪大了雙眼,好膽,竟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埋了顆這麽大的雷。


    林如海搖了搖頭:“應該不止,他們的圖謀應該要更大一些。看似是撫恤銀的貪墨案,這背後肯定是一環套一環的,隻不過現如今還沒露出來……”


    有些事林如海現在還參不透,如今所知之信息還是太少了,他隻是直覺性的感覺不大對勁。


    “姑父,您說會不會是有人在打周閣老的位子?”


    聽到賈琮的詢問,林如海點了點頭:“不無可能……咦?內閣首輔……會是誰呢?我得好好琢磨琢磨,總感覺不大對勁啊!”


    此事之複雜,榮國府四個人坐在書房討論到了半夜都沒理清其中的情況。


    實際上不止是榮國府,第二日一大早去上朝的所有人都頂著黑眼圈。


    倒是英國公張嶽精神抖擻,看起來老爺子對此沒有絲毫的擔心,這讓賈琮很好奇。


    大朝會上激烈的爭吵沒有影響到賈琮,別看他位高爵顯,可滿朝文武包括坐在龍椅上的那位,都沒有把他當個大人看。


    這種都快動搖整個中樞威望的大事,沒人會讓一個孩子摻和進來。


    賈琮也樂得輕鬆,偷偷挪到張嶽旁邊:“老公爺,問您一件事……”


    閉目假寐的張嶽眼皮稍微抬了抬:“嗯?若是昨日的事,下朝再說。”


    “哦!”


    賈琮懂了,此地不宜談及此事。


    “如今京畿沸騰,民間物議非非,軍心不穩,臣以為,首輔身為中樞宰執,當為此負責……”


    “負什麽責?如何負責?大相公不是已經在查了嗎?難道讓大相公退位讓賢,好讓你這個老雜毛上?你也配?”


    “本官在與諸公商議國政,與你這匹夫何幹?”


    “嗬,就你?還商議國政。真當老子聽不出你的那點心思?呸,不要臉!”


    “粗鄙,本官不與你這粗鄙之人計較……”


    “老雜毛,你敢瞪我?老子捶死你這酸儒!”


    “粗鄙武夫,來啊,老夫怕你不成!”


    嘭、哐當、嘩啦、嘶啦……


    果然,不要對國朝的大朝會抱太高的期望。


    國朝的大事基本上都是勤政殿小朝解決的,類似於前世常委會那種,皇帝召集內閣、六部五寺的主官在勤政殿集中議政,比大朝會有用多了。


    大朝會是幹什麽的?幹架,幹架,還是他娘的幹架。


    最多是皇帝用來看一看朝堂的風向,看一看官員對某件事的態度,好做出簡單的決定方向。


    今日的風向很奇怪,文官這邊對周炯的態度冷冰冰甚至持反對態度,大有逼迫這位內閣首輔下台的趨勢。


    反倒是武將這邊跟前幾日的態度截然相反,在文臣一方有人提出要周炯為此負責時,武將這邊就立馬有人站出來維護。


    甚至尋了個奇葩的理由,大打出手,攪亂了大朝會,讓那人的計劃還未正式開始就夭折了。


    皇帝拂袖而去,詔命中樞重臣於勤政殿議事。


    張嶽這才睜開了眼睛,悠悠然跟賈琮說道:“戲演完了,走吧。”


    ……


    勤政殿一旁的偏殿中,張嶽直截了當的說道:“那對祖孫是老夫讓人護著來京城的,堵門的事,也是老夫讓人指點他們的。”


    “昨日回去後,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張將軍來了那麽一出,我才猜到一二。”


    賈琮抬手比了個大拇指,哭笑不得的說道:“老爺子,您這一招,絕了!”


    張嶽卻搖了搖頭,微笑說道:“逼不得已之舉罷了,再拖下去,誰都不會好過。”


    “您細說說,是有人在打京營的主意還是……”


    張嶽驚訝的看向賈琮,不錯啊,這都猜到了。


    “哦?你猜出來的?”


    賈琮搖了搖頭:“不敢確定,昨夜我姑父說,應該不隻是為了京營,恐怕背後之人的圖謀比這個更大。”


    “林如海果然了得,你祖父的眼光是真的好!”


    張嶽讚了一聲後繼續說道:“你試著將如今牽涉進來的人和事串起來,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其中有什麽聯係。”


    經過這麽一提醒,賈琮陷入了沉思。


    這案子的開頭很明確,有人貪墨將士的撫恤銀子,而且數額巨大,隱隱有動搖軍心之患。


    但隨著涉案人員增多,地方官員、士紳,甚至是已經致仕的前內閣輔臣都涉案了……


    “前內閣輔臣、地方官府……這麽多的人陷進去了,這是有人想要讓朝廷失去威信,想要百姓不再相信朝廷?嘶!”


    張嶽的臉上也顯露出了一絲凝重,他能發現此事還是偶然間巡視京營時,聽人說起這次撫恤銀過少。


    一查之下,拔出蘿卜帶出泥,貪墨撫恤銀的事竟然早在元祐二年就已經出現了。


    那時候還是魏慶和主政,貪墨之事雖有但不多。


    畢竟魏慶和的威望太高了,手中的權力更是大的離譜,沒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對京營下手,貪墨的事主要還是在山東、山西、河南三省衛所中。


    但魏慶和病逝之後,周炯接替其首輔之位。有人試探了一兩次後,發現周炯對中樞的掌控差魏慶和遠矣,威望也就那麽一回事。


    於是乎,京營的撫恤銀子也就趴上了蛭蟲,開始吸血。


    特別是看似相對保守的周炯在登上高位後,逐漸顯露出他的政治抱負時,不少人就坐不住了。


    “誰都沒想到,相比理政溫和的魏老頭,周炯才是真正的變法派。這兩年針對土地、賦稅的改革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再加上前些日子你與林家丫頭提出的義務教育,那簡直是在挖他們的祖墳。”


    張嶽嗬嗬一笑:“他們覺得自己被周炯騙了,故而開始了反擊,甚至在你的老師徐晉南下後,南北勾結,開始衝整個中樞下手。賈小三,真正的戰爭要開始了!”


    老公爺是武將之首,正兒八經的武將門麵。


    他跟賈琮說這些那是因為,賈琮是下下一代的武將頂梁柱。


    “文武之爭是曆朝曆代都避免不了的,隻要在合理的範圍內,君王也是樂見其成。”


    張嶽跟賈琮細說其中的深意,諄諄教導:“記住了,爭歸爭,絕不允許有人借此破壞陛下、朝廷的威望。咱們這些武勳跟世家不同,大夏沒了他們可以繼續當新朝的官,武勳卻不能,明白嗎?”


    “明白!”


    這個道理賈琮太清楚了,武勳是皇室天然的合作夥伴,大夏若是沒了,首先倒黴的就是他們這些武勳貴戚,大部分、絕大部分的武勳會為大夏陪葬。


    周炯是想打壓武將沒錯,可他也是走的光明正大的爭鬥路子,大家可以擺開陣勢鬥上一鬥。


    但周炯現在代表著朝廷的威信,若倒在這種陰謀算計之下,受損的可是整個國朝。


    百姓不再信任朝廷,軍心不穩,還談什麽變法改革,能穩住朝廷的統治就不錯了。


    盛極而衰的事曆史上又不是沒有過,到時候中樞沒了威信,藩鎮再起,這背後算計的人可就要哈哈大笑了。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算計,人家早就開始布局了,不管會不會用的到,從中樞到地方,早就布好了一個個暗子,隨時可以啟用。


    “世家從未絕跡,隻不過是換了一批人換了一個稱呼而已!”


    老公爺被皇帝請去商量事情了,賈琮一邊消化著今日聽到的這些秘密,一邊慢悠悠往工部衙門走著。


    還未出宮就又被人暗中請回了偏殿,請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從勤政殿出來的首輔大人周炯。


    周炯並未與賈琮客套,開門見山的說道:“永豐伯,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有人在算計老夫。”


    賈琮點頭,今日早朝時的情景,估計有不少人瞧出不對勁了。


    隻見周炯神情複雜的看著賈琮,最後長歎道:“老夫現在眾叛親離,無人可用,隻能求到你,或者說是求到你們武勳這邊了……”


    ……


    “詔曰,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國朝撫恤乃軍心之基,不容蛀蟲染指……欽命永豐伯賈琮監察國朝兵馬軍需撫恤事,巡視京畿諸衛所。”


    按說如此大事,英國公張嶽是最合適的人選。


    但巡視軍需撫恤不過是個幌子,賈琮出京巡視的主要目的,實際上是去暗查拔除京畿諸衛所、諸州府中被人埋下的暗子。


    老公爺的目標太大,周炯現如今又不敢輕易相信別人,徐晉被陷在南直隸一時半會回不來,隻有賈琮這個文武之間的潤滑劑最合適不過了。


    地位高,權力大,年紀小容易讓人放鬆警惕,最為合適不過。


    看似皇帝有放棄周炯的打算,讓賈琮去巡查京畿,清查貪墨案。誰都不會想到,賈琮這個國朝武勳其實是去幫周炯的。


    皇帝給賈琮的密旨殺氣騰騰,禦筆親書一個大大的殺字。傳旨的大太監夏守忠更是傳達了皇帝的口諭,無論是誰在背後搞鬼,不用稟報,速戰速決直接砍了。


    世家這種東西,但凡敢有一絲抬頭的可能性,必須快刀斬亂麻將其鏟除,這可是曆朝曆代用血換來的教訓。


    如今大夏正值盛世,竟然有了這個苗頭,皇帝當然不會放鬆警惕。


    賈琮巡視北直隸以及宣大一線,同時命內閣次輔夏令行巡視山東,右軍都督、濟陽侯韓陽巡視河南,神武將軍馮唐巡視山西。


    這一連串詔令下來,朝中就有人開始暗中偷笑。


    雖說大朝會上沒能扳倒周炯,可皇帝明顯對其不怎麽信任了。瞧瞧,四大欽差除了夏令行外,皆是武勳。


    夏令行恐怕就是出去鍍金的,回來就能接替周炯的首輔位子……


    到時候中樞混亂之下,機會不就來了嗎?


    ……


    迎春與黛玉給賈琮收拾著行裝,明日就要出城巡視,馬上就要入冬,要去宣大那邊的苦寒之地,厚衣袍必須提前準備好。


    賈琮提筆寫了一份信讓親兵盡快送去金陵,提醒老師徐晉戰爭的開始。


    與魏老爺子的手段不同,周炯的性子有些過於著急了。


    他估計是太想證明自己了,又沒有魏老爺子的威望與潤物細無聲的手段,還未正式開始就激起了地方世家的猛烈反擊。


    要不是張嶽偶然間的察覺,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引來一次爆發式的口誅筆伐。


    “新法之害,猶如蝗蟲……”


    “萬般過錯,皆出新法。首輔周炯,當為首罪……”


    賈琮不用猜都能想到當被觸及利益後,變法一派即將遭到的劫難。


    利益之爭啊,亦是你死我活!


    殺人不見血,那可比與敵人拚刀子還要慘烈的多。


    必須好好防備,千萬不敢遭了算計還不知。


    賈琮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有些不安。於是他走出屋子,跟賈十一說道:“十一叔,召集府中親兵,我有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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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先更到這裏,明日繼續。


    月末了,各位讀者老爺手裏有票票的賜給我吧,謝謝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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