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兩年前北直隸率先開始大規模種植土豆後,基本上解決了溫飽問題的老百姓逐漸富裕起來了。


    加之京畿本就是天下財富匯聚之地,有錢的人多,茶館酒肆的生意自然就要好上許多。


    品一壺好茶、鑒一壇美酒,三五友人吃酒喝茶,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坦。


    當然,京城從來不缺話題,八卦八卦勳貴家的傳奇,說一說公卿府邸的奇葩事,永遠是茶館酒肆的最大樂趣。


    例如此時,順天府府衙外,臨街的茶館酒肆已經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朝著府衙大門的方向眺望。


    “又有人來告狀?這些人也真是的,打官司還得去都察院,都察院還有幾個鐵頭禦史,自從唐公離任,沒錢的人去順天府,根本連大門都進不去。”


    “是呀,可惜唐公高升去了刑部,要不然大夏也有咱們自己的‘包青天’!不提新上任的宋府尹,那個賈化賈二尹,嗬~和稀泥倒是把好手。”


    賈琮剛一上樓,就聽到了類似的閑話。


    他撇撇嘴,果然,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前順天府府尹唐裕德是個青天大老爺,在任時順天府治下甚少出現冤假錯案。


    可正是因為唐裕德清正廉潔,有人見不得這位在順天府任上多呆,竟然聯手將其恭送去了刑部擔任三品侍郎。


    新任府尹宋祁連是個老好人,但凡被朝堂公認為老好人的,那真就是老、好說話、耳根子軟,宋某人三者都占全了。


    再加上最善察言觀色左右逢源的官場老油子賈化,順天府的口碑可以說是直轉直下了。


    加之靜街親王老十三去了南邊,赦大老爺忙著帶娃,京裏的那些官二代、勳二代們,感覺自己又行了,京城又回到了紈絝橫行,烏煙瘴氣的時代。


    雖然很少出現惡性事件,但類似口花花調戲良家婦女、欺壓良善的事是層出不窮。


    賈化作為順天府的二把手,沒少在百姓報案時和稀泥。很快就在京城得了個和稀泥高手的稱號。


    “哎喲,快看,衙門的人出來了!”


    眾人停下了議論,紛紛將目光轉向順天府府衙大門。


    二樓臨窗的位置,賈琮也站起身來,與女扮男裝的黛玉倚著欄杆遠望。


    隻見政老爺正“強拉”寶玉,充當仆人的賈十一正手持鼓槌,將府衙門外放置的大鼓敲的咚咚響。


    震天的鼓聲吸引了大量百姓圍觀,政老爺一臉的肅穆,麵帶鄭重,緊緊抿著嘴唇,凝望從府衙大門走出的人。


    “何人擊鼓……咦?小賈大丿……呃,老賈……賈大人!!!”


    政老爺以前在京城的名聲不怎麽響亮,百姓們一說起來,往往會說,哦,政老爺啊,榮國府那位的親弟弟……


    但如今不一樣,政老爺自去了都察院,一來二去的竟然混出了個鐵麵禦史、士林風骨的好名聲。


    還別說,如今隻要是什麽文會、詩會,那些讀書人都會將帖子送到榮國府,以請到士林風骨賈存周為榮耀。


    要是哪個舉子得了存周公的點評,說一聲好文采,立馬就會身價暴增。


    當然,對於順天府的那些吏員衙役來說,鐵麵禦史的政老爺,是他們最怕的存在之一。


    因為這位可不會管什麽官二代勳二代,他看不慣的,隻要被他逮到,絕對會在大朝會上一頓噴,順帶將和稀泥的順天府府衙一起噴。


    隻一年,因政老爺被處置的順天府官吏,特別是那些衙役力士,就已經多達十餘人。


    故而順天府府衙的人,對這位政二老爺是既怕又恨。


    “政公,您怎麽過來了?”


    賈政對於順天府的胥吏算是厭惡透了,自從唐裕德升遷,順天府衙門的胥吏越來越差……


    算了,此事暫且不提,辦正事要緊。


    “本官是來告狀了,讓能管事的人出來,本官的兒子既然將他人打成重傷,何故連一板子都沒打,罰了幾個銀錢就算了結了?去叫你們大人出來,本官已經將這孽障帶來了,按律,該打多少打多少,該監禁監禁,該流放就流放……”


    啊?


    衙役懵了,圍觀的百姓瞬間嘩然。


    天底下還有送兒子進大牢的人?


    隻見政老爺正氣淩然,四十五度望天。


    “本官身為榮國子孫,讀的是聖賢書,守的是《大夏律》,豈能因私廢公,縱容子孫違法犯罪?賈玨知法犯法,本該罪加一等,竟用銀錢這等銅臭之物,辱沒了大夏律令的威嚴,簡直罪無可赦!”


    “速速喊來你們大人,給本官重新審案判安。本官不允許有人做出有損我賈家家門聲望,辱沒《大夏律》威嚴之事!”


    啪~


    剛剛急匆匆趕來的賈化正好聽到了政老爺義正言辭的話,一個趔貼差點倒在地上。


    這世上怎麽會有賈存周這樣的人?讀了幾天書,還真想做孔聖人不成?


    “政公、政公,不至於此,不至於此……”


    “時飛兄,政今日之所求,想來兄亦已聽到。”


    政老爺一絲不苟的朝著賈化作揖問候,看似溫文爾雅,言辭中卻是不容置疑。


    “兄為順天府之父母官,為民伸冤豈能因私廢公,偏袒我那孽障?餘隻求律法之公正,該如何判就如何判,時飛兄不必擔憂餘與餘之家人因此記恨,榮國子孫,遵大夏律令,守朝廷法度……”


    賈化聽著政老爺大段大段的表態言辭,整個人都懵了。


    等政老爺一口氣說完了義正言辭之語,圍觀的百姓中有人帶頭高呼賈青天,隨即便是一聲又一聲的讚譽。


    至於說被親爹扔出來挨板子的寶玉,哪怕知道這隻是一場戲,亦是覺得臀部隱隱作痛……


    賈化頭疼了~


    昨日才將這破事和稀泥混了過去,他還想著將賈琮給的那兩千兩銀子,用自己的銀子添一添,湊夠五千兩送還回去,好了了可能出現的怨懟。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送什麽禮物去閣老府邸,將兩頭的人都討好討好,沒想到賈政會如此操作。


    他娘的,你想當聖賢別拉著我啊!


    我要是改判了賈寶玉,李保坤那裏是不是也要改判?老子好不容易才將稀泥和好了,伱又跑來搞事情!


    被政老爺的義正言辭一激,賈化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強忍著想要打死這廝的衝動,鄭重其事的說道:“政公,令公子之案,在下也是按律處置。至於說罰銀議罪之事,在下也是按照聖人在昭武三十一年的聖旨判定,罰銀贖罪,並未違法朝廷法度。”


    “時飛兄此言謬矣!”


    政老爺的麵上滿是憂慮,又是一通正義之光的發言。


    “昭武三十年冬,朝中有佞臣蒙蔽聖聰,使得聖人粗估天下大勢,頒布議罪銀製度……初時卻有彌補戶部虧空之功,可亦是讓貪官汙吏少了對律法的敬畏,貪墨之事層出不窮……餘以為,治國無法則亂。故以銀議罪之策,害民之法也……”


    轟!


    賈化驚懼的盯著口若懸河的政老爺,目光中滿是震驚與恐懼。


    議罪銀製度那可是太上皇親自製定頒布實施的,你賈政敢說太上皇的法是害民之法?


    “孽障,你說,為父說的對不對?”


    一聲厲喝,一旁神遊天外的寶玉頓時回神點頭。


    隻見寶玉立身,朝著四周圍觀的百姓作揖拜下,開口說道:“諸位鄉鄰父老,玨昨日便言,《大夏律》對公卿官紳太過寬和,對百姓太過嚴苛。可惜昨日因畏懼刑罰,持聖賜之物避法躲刑。”


    “幸我父諄諄教導,以知己罪。今日願領刑罰贖罪,他日定當上書君前,為民張目,改舊法而立新法,使得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


    這……


    “我感覺政公與寶二爺在發光!”


    “那是正道的光!”


    原本有些陰沉的天,突然從雲層中透出一束陽光,正好照在政老爺與寶玉的身上。


    據說佛的腦門後有一圈聖光,今日政老爺與寶二爺的身上也有了……


    父子二人當著百姓的麵,一唱一和的將賈化架了起來。


    這案子他敢改判嗎?不敢!


    可他敢當著百姓的麵說政老爺父子之言有錯嗎?他也不敢!


    一時間,百姓們紛紛高聲喝彩叫好,順天府的官吏一個個麵如死灰。


    這事難辦了!


    賈政再次出聲催促,可賈化哪裏敢接話,一個勁小聲勸說,甚至要請父子二人入內詳談。


    可政老爺隻一句此來乃公事,無避人之心,何以有避人之舉?


    賈化以前還沒覺得賈政會如此難纏,今日算是見識到了。一咬牙,一口咬定自己是按律辦案,並無徇私枉法之舉,絕不改判。


    百姓中不知是誰,率先咦了一聲,噓聲此起彼伏,令賈化有些惱羞成怒。


    最後竟然拂袖而去,讓人將順天府府衙的大門緊閉,任賈十一多次敲響大鼓,都是采取閉門不理的戰術。


    政老爺就拉著寶玉,雙雙站在大門外等候,一直等到午時將至,政老爺終於長長一歎,滿懷憂國憂民之態。


    “治國無法則亂,守法而弗變則悖。今日法有缺而不改,朝廷又有何威嚴,去令百姓從之守之?”


    “既然順天府不願守法之威,我自從之!”


    “來人啊,拿寶玉、拿大棍……”


    啪~啪~啪~


    又是熟悉的配方,隻不過今日之寶玉沒有大呼救命,反而死死咬著嘴中的綢布包,任由榮國府的親兵,當著百姓的麵,挨了整整二十棍。


    雖說以親兵的手段不會真傷了寶玉的筋骨,可這二十棍依舊是打實了的。


    等到行刑結束,寶玉的屁股蛋又一次腫的高高的,鮮血順著長凳甚至落在了青石板上。


    圍觀的百姓從一聲聲讚譽叫好,逐漸變得鴉雀無聲。


    他們一開始隻以為政老爺與寶二爺是嘴上說說,可當板子等的落在寶玉的屁股上時,一個個都用敬畏尊崇的眼神望向兩人。


    政老爺抹了一把眼淚,略帶哽咽的朝著四周的百姓拱了拱手。


    “今日我賈家以家法代國法,懲治頑劣之子孫,望父老相鄰做個見證,寧榮賈家,遵法度,守律令,絕不做違法亂紀之事!”


    “政公何故如此嚴苛,寶公子若是頑劣,那京裏還有幾人能稱謙謙君子?”


    “說的對,寶公子是我見過最為溫潤的公卿子弟,政公對寶公子太過嚴苛了!”


    “京中之人,誰不讚一聲寶公子溫潤如玉……”


    “是極是極……”


    “俺也這麽覺得……”


    政老爺的話激起了百姓們對那幫子真紈絝的厭惡,同時也紛紛為寶玉說話。


    早就聽說政老爺對寶公子的教導極為嚴格,今日一見,這哪裏是嚴格,簡直就是嚴苛到了極致。


    等到眾人為其讓開一條道後,政老爺就親自背上暈過去的寶玉,緩緩往寧榮街的方向走去。


    圍觀的百姓一下子就覺得政老爺更高大了,默默地目送父子兒子離開。


    ……


    順天府府衙外的這場戲,直接看花了京中各家的眼。


    特別是政老爺直接向太上皇當年頒布的議罪銀製度開炮,以及寶玉當眾發誓,會上諫皇帝廢除議罪銀之製,徹底點燃了朝中本就快要爆發的衝突。


    朝中那些直臣紛紛叫好,但大部分的官員還是覺得賈政父子背叛了官僚集團,私下的謾罵就不說了,甚至公開出言駁斥賈氏父子毀謗君上,乃大不敬之罪。


    朝堂已經因為此事鬧翻了天,但無論是內閣還是宮中,依舊是按部就班的處理著軍政大事,始終保持沉默。


    反倒是在野之賢良老儒,以及那些年輕的士子舉人,紛紛出言聲援賈政父子。


    最令那些駁斥賈政父子之言的官員難以接受的是,很快就發現他們的大門口總是出現惡臭的汙穢之物,甚至有人在他家的院牆上“發糞圖牆”,寫著一首首諷刺他們的打油詩……


    寶玉挨了打,老太太心疼乖孫卻沒有責怪自家老二,隻是默默的抹眼淚,招呼人為其上藥。


    原本她還叮囑賈政為寶玉去新聞司告假,卻聽剛剛醒來的寶玉說道:“老祖宗,孫兒不能告假……嘶……孫兒……嘶……孫兒明日要上朝,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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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更一章,晚上繼續,我去休息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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