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時候,寶玉給人的感覺是那種……就是那種……很特別的天真大男孩。


    不過這兩年在走出榮國府後,又身處充當輿論中心的禮部新聞司,不但眼界愈發的開闊,那種批判性的思維已經遠遠超過了久在官場的政老爺,隱隱與那位筆架大人海剛峰形成了新老兩代國朝“第一男噴”!


    就方才他說的那些事,若是以前,最多會說一句國賊祿蠹,鬧不好連他老子、大伯、姑父甚至是他老子的老子,統統都會罵進去。


    但現在的寶二爺已經有了頗為成熟的政治思維,能透過事情的本質去思考,並得出不少正確的結論。


    僅從這一點來說,政老爺雖然感覺到兒子的性格“突變”有了些陌生感之外,更多的是感懷欣慰。


    當然,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兒子的思維,至少在不少人瘋狂攻訐皇帝革新官製這件事中,他沒有兒子看得遠。


    寶玉倒是沒有察覺他老爹的神情變化,依舊在直抒胸臆的表達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


    “國朝官員萬千人,動不動開口仗義死節,可要是把刀把子架在脖子上,一個個卻又當了鵪鶉。”


    “就拿琮哥兒說的那些,真的是操心朝廷大政嗎?我不覺得,他們就是操心自己的官帽,擔心改了官製,擇了真正優秀之人,把他們給比下去……”


    “隻要有什麽事不合他們心意,就會有如山的折子送進宮去,滿篇盡是聖人言。可聖人之言到底是什麽意思,何時由他們說了算?”


    “今日拿聖人言、祖宗之法壓別人,隔日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聖人祖宗都得靠邊站。”


    “依我看,太子殿下就不該理會那些折子,一把火燒了更幹淨些。”


    “等到正旦大朝會,我定要寫份折子,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好好問問那些阻攔、攻訐革新官製之策的人,他們到底是為了江山社稷、天下萬民,還是為了他們能繼續躺著撈銀子而如此痛心疾首。”


    “因自身利益而反對國朝新政,也配站在奉天殿上大放厥詞!”


    一股腦的道出了心中所想,寶玉這才發現榮禧堂中所有人都驚訝的盯著自己。


    特別是他爹政老爺,眼中都有淚光泛出。


    “兒呀,你終於長大了!”


    祖宗保佑,我兒寶玉有諫臣之姿!


    孔聖保佑,我兒寶玉有君子之風!


    他賈政被人喊了二三十年的至誠君子,如今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政老爺的喜極而泣,讓寶玉有些手足無措。


    還是一旁坐著的湘雲暗中輕碰了一下他的後背,用眼神示意,寶玉這才心領神會的起身來到政老爺跟前,抿了抿嘴唇,跪下磕了個響頭。


    “兒子之前荒唐度日,讓父親大人失望了。今後必將繼承父親大人之誌向,養浩然正氣,揚君子之風!”


    賈琮不可思議的瞪大了雙眼,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這是他家的寶二爺?


    他這個時候隻想去問問禮部右侍郎海剛峰,他到底是如何調教寶玉的?


    雖說寶玉自出府任職性子有了變化,但這變化也太大了些!


    他一個六品的承直郎,禮部新聞司評議,竟然想著在正旦大朝上開地圖炮,炮轟所有反對革新官製的官員。


    不算在野的那些士紳,光是賈琮今日在勤政殿統計出來的名單,就已經涵蓋了中樞各部寺、地方督撫州縣的大量文武官員,人數直追百二三十。


    跟著“老噴子”海剛峰混了兩年,現在這麽猛了嗎?


    賈琮與赦大老爺、林老爺交換了一下眼神,三人具是有些無奈。


    不過寶玉現在就是一根直溜的新竹,過剛的確易折,但三人的心中都還是欣慰更多些。


    力保寶玉去“噴人”,就算要折,也不能折在這種事上,那樣會打擊寶玉的進取心的。


    晚膳雖有波折,但榮禧堂的氣氛還是極為不錯。


    兒子有了出息,政老爺本身就是個不怎麽懂得“人情世故”的耿直性子,用完膳後直接拉著寶玉去了書房,說是要父子聯手,寫出一份驚天動地的“噴人”奏章。


    林老爺也沒有閑著,將女婿拉到了他那,翁婿二人熬到了大半夜。


    自家的諫臣要幹仗了,他們總要做好後勤才是。


    ……


    臘月的最後一天,整個京城都在劈裏啪啦的放著鞭炮。


    遵照太上皇老爺子的旨意,順天府將為京城百姓呈現一場盛大的煙火秀。


    露布張貼於京城四門,滿京城的百姓都在討論著今晚的煙火表演,有不少少男少女正悄悄約定,今夜金吾不禁,正是傾訴情意的好時節。


    “外祖母今夜可去觀賞煙火?楊娘娘派了人過來,說是遵照太後懿旨,邀請各家命婦入宮恭賀盛世,一同守歲哩。”


    聽黛玉說完,老太太咦了一聲:“這不合祖宗之法啊,除夕夜皇家家宴不辦了?咱們外命婦也去宮中守歲?”


    黛玉捂嘴笑了起來,沒想到外祖母竟也說起了祖宗之法。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楊娘娘說聖人也同意了,宮裏已經改了原定的計劃,在準備宮宴了。”


    皇家的這位太後娘娘,本身就是個愛熱鬧的人。


    這些年日子過的舒坦,老人家的身體越發的好了,愛熱鬧的性子是更加明顯。


    反正她的養子是皇帝,丈夫愛美人歸愛美人,對她還是很尊敬的,整個天下,誰敢說她半個不是?


    祖宗之法?估計皇帝老爺這會正等著哪個傻子喊出祖宗之法四個字呢。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瞳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過年嘛,就圖個喜慶吉利。


    距離宮中夜宴尚早,賈家的舊有流程不變。


    貼春聯、放鞭炮,一大早就有西街大小族人前來府上給老太太磕頭。


    老太太有錢啊,她是整個賈家最有錢的人,早就讓工匠融了不少銀錠,打了整整價值兩千兩的金銀錁子。


    福壽祿三仙是金、銀錁子上的常客,老太太總想著讓小輩們健健康康的,跟著她這個老太太享福。


    大大小小的孫子一人十顆金閃閃的金疙瘩,價值對於如今的賈家來說不是很高,包括賈琮在內,一眾腦瓜子都在榮禧堂磕的咚咚響。


    就連還隻會說疊音的賈家大姐兒七七、林家的墨哥兒,都跟著一眾親長咚咚的給老太太磕頭謝賞。


    賈家這幾年的變化很大,但幫扶族親的傳統從未改變。


    哪怕如今的西街族人各有各的造化,但老太太還是遵照以往的規矩,隻要來府中給她磕頭的,每人一個小銀錁子,價值不過二兩,卻也是她的一份心意不是。


    倪二帶著他的老娘也來了,這個曾經混跡於坊市中的潑皮閑漢,如今已經繼承了父祖的遺誌向,入了榮國府之門,成了賈家的親兵家將。


    老太太與一眾西街的老婦人小媳婦在屋子中說笑扯著家常,倪二則是請了賈琮來到僻靜之處,跟他匯報著這兩日京城的情況。


    “三爺神機妙算,這兩日四處串聯的人中,不但有那些文官老爺,還有不少是咱們勳貴武將。特別是那些有世襲官爵的人家,這兩日有不少人跟文官秘密來往。”


    “意料之中的事,革新官製,不僅僅是針對文官,最主要的,是打破將官的世襲製度,選拔出合格的將校。”


    賈琮早就想改革軍中的世襲製度了,當下的大夏軍中,不說別的,龍禁衛中就有許多承襲父祖之職,在軍中混日子拿餉銀俸祿的人。


    按說父祖先人為國朝賣命,血流了淚流了,兒孫安享富貴沒什麽不對。


    但軍中職位,但凡兒孫不爭氣,萬一上了戰場到底還是不是那些想要子孫安享富貴之人原本的打算。


    刀劍無眼,更何況這種製度已經違背了初衷,倒不如多給些撫恤銀,擇優錄用更好些。


    此處先略過不提,賈琮現在擔心的就是皇帝老爺步子跨的大了,這回激起的不僅僅是文臣那邊的反對,就連天然與皇家同盟的勳貴武將,也有不少人站在了皇帝的對立麵。


    “這樣,你再多派些人,暗中查一查到底有多少武將摻和了進去,把名單都列出來,我先看看都涉及了哪一衛。”


    若隻是打打嘴仗倒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千萬別把軍隊給搞亂了。


    “不至於吧,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誰會這麽傻?”


    就如今天子堪比上古聖皇的威信,倪二不相信誰會犯這個傻,在龍禁衛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但賈琮從來不會低估利益之下有些人的瘋狂,更何況龍禁衛中,本身就有人被皇帝的革新官製之策,觸及了切身利益。


    他再三叮囑倪二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直到天色漸暗,他才陪著家中的親長悠悠趕往皇城。


    ……


    元祐十年的最後一夜,整個京城都處於一種喜慶而又躁動的氣氛中。


    耳邊不斷回響著鞭炮、煙花的響聲,還有孩童們的歡聲笑語,以及大人們的焦急呼喚。


    禁軍今日不但沒有休息,反而增添了不少人手。


    嶄新明亮的甲胄,閃著寒光的利刃,不但沒有讓那些孩童感到畏懼,反而一個個羨慕又崇拜的看著麵前走過的一隊隊巡城禁軍。


    戍守宮門的大漢將軍並未阻攔今夜來宮中赴宴的貴人,老太太在兒媳、孫女的攙扶下很快就來到了慈寧宮。


    殿中已經坐著不少宗親命婦,老太太還看到了自家已經嫁去柳家的二孫女迎春。


    老太太在拜見完太後娘娘後,就將迎春拉到跟前,小聲責怪道:“你這丫頭,懷著身孕呢怎麽也跑過來了?告個罪呆在家中就好,難道娘娘還會怪伱不成?”


    迎春臉上的紅潤與光澤,無不彰顯著她的日子很舒坦。


    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並不顯懷的小腹,跟老太太小聲解釋道:“夫君今日當值,沒辦法在家中陪我。禦醫說孫女這一胎很安穩,偶爾出來轉轉也不礙事,便想著還不如來宮裏,也能跟祖母、母親一同守歲過節。”


    這還是迎春從榮國府嫁出去後首次過年,柳湘蓮不在家,她一個人守著偌大的理國公府,想想都覺得心慌。


    她眼中已經泛紅,不自覺的跟老太太撒嬌說道:“祖母難道不疼孫女了?今歲我沒收到祖母的壓歲錢,別扭了好久呢。”


    聽迎春這麽一說,老太太的心裏也不是滋味。


    歸根到底,迎春貓兒大些的時候,就被她抱到榮禧堂養著。


    雖說平時偏疼元春跟寶玉以及後來的黛玉多些,可迎春也是她的親孫女,哪有不疼惜的道理。


    她直接將自己戴了幾十年的玉鐲摘了下來,套在了迎春的手腕上。


    “兒孫都是討債的,今日就便宜你這丫頭了。”


    嘴上這麽說,手上的動作是一點都不含糊。不但給迎春戴上了玉鐲,還拉著孫女的手不停的叮囑說今夜就跟著她,不許離開半步。


    按說宮中夜宴自有規矩,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


    但老太太是誰?


    聖人老爺子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先榮郡王之妻,敕封榮郡王太妃。


    便是慈寧宮的主人,太後娘娘都要給老太太麵子,人家偏疼孫女,誰會攔著?


    “瞧瞧,你這老太果然是京城最疼孫女的。把孫女看得這麽緊,是擔心我搶了去?”


    曹太後突然扔下幾位宗親,將目光轉向賈家命婦這邊,讓整個慈寧宮正殿中人的視線,全部聚集到了一處。


    老太太告罪道:“還請太後娘娘恕罪,實在是臣婦這孫女方有孕不久,家裏又沒個長輩教導看顧,臣婦難以放心,隻好借娘娘寶地叮囑她幾句。”


    “哦?你家這丫頭竟然有了身孕?”


    曹太後招手讓迎春上前,仔細打量一番後,摸了摸迎春光滑柔嫩的手背,跟老太太笑說:“一點都不像有了身孕的人,若不是我清楚你的性子,還以為你在騙我哩。來人,去叫禦醫過來給這丫頭瞧瞧……”


    跟女官吩咐完後,曹太後還拉著迎春的手,關切的責怪了一聲:“既然有孕,跟宮裏說一聲就好,何苦跑來折騰這一遭。”


    隻聽迎春回道:“臣婦夫君奉聖明巡防京城,家中就隻剩我一人,臣婦又是新婚不久,難挨家中清冷,便想來宮中瞧瞧熱鬧。而且想著祖母與母親也會過來,臣婦前來也算是與親長一同守歲……”


    若是別人,說不定就會來一句來給太後賀年沾沾福氣雲雲,偏偏迎春老實巴交的說出了自己的真心實意,倒是讓曹太後更為喜歡。


    有孝心,又真誠老實,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孩子。


    “這孩子真是……”


    曹太後都不知道該如何說了,轉頭就吩咐身後的女史:“去將那尊子孫娘娘玉像請來,讓人送去……孩子,你是嫁給了柳家那小子對吧。大過年的不得不扔下你這丫頭一人在家,柳家小子不愧是皇帝誇讚的忠貞之臣!”


    從迎春這兒得到確認後,曹太後繼續吩咐道:“送去理國公府,讓欽天監的道人跟著,安置好後再回來。”


    迎春還沒反應過來謝恩,老太太就已經欣喜的上前向曹太後道謝了。


    子孫娘娘,全稱九天衛房聖母元君。


    道教尊為“子孫保生元君”、“子孫聖母育德廣嗣元君”、“子孫聖母育德廣胤衛房元君”、“保生護產衛房聖母”、“九天衛房聖母”、“九天監生明素元君”等,居聖女逍遙宮。


    在道教信仰中,這位不僅僅是世間人家送兒送女,保佑小兒一生平安的神祇,而且“宣太上好生之聖德、救陰陽生成之號令”,“錄人間之善惡、察女子之貞邪”,並非“隻保於一時之生產”,而是“恩可佑於終身”。


    曹太後能專門吩咐欽天監的道人前去安置神像,那真是天大的喜事。


    這可是太後娘娘當著眾多命婦的麵賜給迎春以及她腹中孩子的,今後誰還敢拿迎春“庶出”記載嫡母名下的身份說事?


    迎春腹中的這個孩子,都得了國母的庇佑,那真是還未出生,身份就直接拔高了好幾層,今後說不定還能得個太後賜名,得個恩尚呢。


    曹太後看似隨心所欲的行為,在殿中的這群命婦官眷中產生了好大的影響。


    那些之前還看不起迎春這個“假嫡女”的官家小姐,此時不知有多少人快要揉碎了她們的帕子。


    而太後娘娘口中的忠貞之臣柳湘蓮,此時正領著一隊禁軍,在宮城城牆上盡忠職守的巡邏著。


    除夕夜的宮城內外四處都掛著大紅燈籠,喜慶中也讓柳湘蓮不得不更為小心。


    他一直都是心懷謹慎,認為越是這種年節,人心鬆散時最容易出事。


    “弟兄們都警醒些,注意下四處掛著的宮燈,可別失火了。”


    “諾!”


    隊伍行至宮牆的拐角處,有一眼尖的禁軍校尉突然發現穿過宮牆的禦河河麵有些不對。


    他微眯雙眼,仔細分辨禦河中的景象。


    “不對,那是蘆葦管,河中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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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更得遲了。抱歉~


    就先更到這裏,明日繼續,晚安……早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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