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十一年的正旦,皇極殿中的氣氛並不怎麽好。


    老爺子是殿中四人最為輕鬆的,在戴權的伺候下,悠哉悠哉的喝著小酒擼著貓,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大一小兩人互不相讓的大眼瞪小眼。


    賈琮罕見的死活不退讓,皇帝亦是有著他自己的想法。


    在皇帝想來,不就是犧牲幾個不懂事的蠢貨罷了,最多讓人罵幾句嗜殺成性,反正他劉恒被罵的多了,不缺這幾句罵……


    但偏偏就是眼前這個臭小子,枉他寵了這麽久,竟然非要跟他對著幹。


    還是老爺子看得更加深遠,拉了一把已經鑽進牛角尖的皇帝。


    “我覺得這小子說的不錯,老四,咱們老劉家不會代代都出明君,但凡有一個糊塗混賬的有樣學樣,那還了得?”


    三皇五帝至今,哪家天下能代代出明君?那不現實。


    老爺子看得清楚,賈琮這是在擔心今日開了天子亂法的頭,後世之君法祖學今,那別說什麽依法治國了,恐怕《大夏律》都要成為一張廢紙。


    賈琮一看老爺子下場幫自己,連忙趁熱打鐵說道:“陛下,您英明神武,太子殿下也已經有了聖君之像,但之後呢?咱也不求代代都有您這樣的君王,便是平庸之資也好啊。可這是不可能的,臣想著就是在陛下的英明領導下,咱們建立一個相對完善的法製基礎,能夠規範後世君主的製度……”


    老爺子看向賈琮的目光變得深邃,不過他沒有說什麽,隻是眼含深意的看著梗著脖子侃侃而談的賈琮。


    這小子……還真是有意思啊!


    當著大夏兩代帝王的麵,有意無意的說著限製王權的話。


    真不知道代善怎麽會有這樣奇葩的孫子?


    說精明吧,這話都敢說。


    說蠢吧,整個天下都沒幾個比這小子精明的……


    “唉~”


    皇帝看著嘴皮子都說的快起皮的賈琮,擺手製止了他的嘮叨勸諫。


    “行了,朕是怕了你了。就依你所言,依法懲治……”


    賈琮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正要大拍馬屁高呼聖明萬歲時,卻聽皇帝繼續說道:“朕可以退這一步,但如今的《大夏律》對於這些人而言,有太多的漏洞可以鑽。所以,朕的要求是,你給朕看住了,嚴辦、嚴懲,一定要讓朝中的官員知道什麽是敬畏!”


    ……


    大年初一對於賈琮來說,真是累夠嗆。


    他是迷迷糊糊的離開了宮中,那對至尊父子最後有沒有說什麽,賈琮不清楚,隻是在晚膳前醒來時,賈十一正抱著一個細長的錦盒守在屋子裏。


    “十一叔,怎麽沒去跟五叔他們吃酒?咦,這是什麽?”


    賈琮揉著眼睛,腦袋發懵。今日是新年的第一天,若不是他要去宮中,府裏的親兵這會除了值守的人外,應該在各處享受難得的閑暇時光。


    按說這個時候,賈十一也不會呆在這兒啊~


    隻見賈十一恭敬的將錦盒放在桌上,打開後露出一抹金光。


    “這……這……這……”


    賈琮驚呆了,竟然會是當初助力魏老爺子大殺四方、威壓一朝的打王金鐧!


    玉製的劍柄,金燦燦的鐧身,紋龍刻鳳,在燭光下閃著令人迷醉而又敬畏的光芒。


    “戴權親自送來的,說是聖人與陛下共同議定,此鐧從今日起,由小三爺執掌。上打昏君,下斬佞臣……”


    “這……”


    聽完賈十一所說,禦貓大人徹底懵了。


    貌似他今天早上跟皇帝老爺對著幹,還是那種寸步不讓的對著幹。


    他明裏暗裏說了那麽多限製軍權話,不信二聖聽不出來?


    這也就是他賈琮有個好爺爺,但凡他不姓賈,腦袋瓜早就掛在城門樓子上示眾了。


    “沒道理啊~”


    賈琮連鞋都顧不上穿,跑到桌前拿起打王金鐧,好半天才憋出了四個字。


    錦盒中還有一封信,賈琮放下金鐧,拆開了信封。


    信是皇帝的禦筆,隻有一行字:“何時讓此鐧出現在世人麵前,卿自己決定。望卿勿要負了朕之信重!謹之、慎之!”


    ……


    賈琮從未感覺自己的肩膀上會如此的沉重,就連一家人圍坐榮禧堂用晚膳時,都是沉默寡言的機械式刨飯。


    無論是老太太還是赦大老爺,包括黛玉,也發現了賈琮的異樣。


    直到晚膳後,小娃娃們都去院中玩耍。


    “琮哥兒今日怎麽魂不守舍的?難道是病了?”


    啊?


    賈琮嗅到了一股幽香,從沉思中回神,抬頭望去,卻見黛玉正關切的看著他,並用手去探他額頭的體溫。


    “我沒事林姐姐,隻是……”


    “怕是忙宮裏的事給累著,我聽伱院裏的人說,你打午時從宮裏回來,就一直睡著。”


    老太太讓鴛鴦取來一個小木匣子,交給了邢夫人。


    “這是年前底下的人送來的好參,你盯著些,給琮哥兒弄點藥膳補一補。感覺這些日子,他都瘦了些。”


    邢夫人愣了愣,隨即笑道:“瞧瞧,還是老太太疼孫子……您放心,過不了幾日,我就把白白胖胖的琮哥兒還給您。”


    她是賈琮的嫡母,有個國侯的兒子,滿京城有幾個比她品極高、排場大、地位尊崇的?


    邢夫人可不傻,老太太這是給她創造“母慈子孝”的好機會哩。


    屋子裏的氣氛很融洽,其樂融融的場景令所有人都感到了舒適舒心。


    不過老太太人老成精,知道賈琮不可能是什麽累了病了。


    戴權今日悄悄的來了榮國府,別人可能不知道,她這個賈家老封君,那是一清二楚。


    等到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屋子裏隻剩賈赦、賈政、林如海、賈璉以及賈琮時,老太太才讓鴛鴦去外麵守著,詢問起了戴權來府中的原因。


    “戴公今日來過咱們家?”


    “您不提兒子都差點忘了!”


    政老爺是真不知道,赦大老爺則是不怎麽在意。


    賈琮點了點頭,往外喊了一聲,賈十一抱著紅布包裹的錦盒走了進來。


    “戴公今日給我送來了這個……”


    賈琮揭掉紅綢布,打開了錦盒。


    那柄令整個大夏朝堂都忌憚而又羨慕的打王金鐧出現在眾人的眼前,令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


    “打王金鐧!”


    “怎麽會是打王金鐧?”


    赦大老爺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哆哆嗦嗦的想要用手去摸閃爍著金光的金鐧。


    政老爺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個勁的喘著粗氣。


    林老爺應該早就有過猜測,雖說驚訝,但也還算冷靜,在片刻的吃驚後,看向女婿的目光更加滿意了。


    反倒是老太太,這位跟著賈代善風風雨雨數十年的老封君,這回的反應是屋中幾人中,最為鎮定的。


    “琮哥兒,這是好事,卻也會令你將來路更加曲折!”


    老太太的這句話,讓震驚中的赦、政兩位老爺回了神,林老爺點頭附和。


    “嶽母大人說的對,聖人為何要讓戴公公私下秘密給你送來這打王金鐧,就是不想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關注與壓力。畢竟,持金鐧、開府建衙的永豐侯,會令滿朝文武忌憚針對的。”


    林老爺可太清楚朝中官員是什麽德行的,或許他們是清正的官員,但誰都不想頭上無緣無故的多一柄懸著的劍。


    上一個持鐧人魏文正公好不容易去世了,這才鬆快了幾年?


    老太太嘭的一聲拍了一下桌案,將幾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起來。


    她老人家罕見的滿臉凝重之色,叮囑道:“在琮哥兒沒有使用金鐧之權前,誰都不許將此事傳揚出去!聽到了沒有?這不是能炫耀的事,明白嗎?”


    天爺爺,賈家要徹底發達了!


    除了配享太廟的老太爺,賈家怕是又要有一個人生封國公、死入太廟了。


    這是足以讓賈家富貴延續數代人的良機,誰敢在這件事上扯後腿,老婆子就扒了他的皮!


    老太太的目光死死盯著還在茫然狀態的二兒子賈政,相比精明的大兒子,性格剛正的小兒子反倒是最容易出紕漏的一環。


    “老二,這件事不同其他,在琮哥兒沒有魏慶和那種威望前,打王金鐧不是什麽榮耀,而是一塊肥肉,誰都會想咬上一口的肥肉。你明白嗎?”


    政老爺還是第一次從老太太眼中看到了針對他的厲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猛地點頭。


    “母親放心,兒子知道輕重!隻是,聖人為何會在此時就將金鐧賜給琮哥兒?”


    這個問題,便是老太太也想不通。


    林如海有所猜測,但他也不敢肯定。與赦大老爺交流了幾句後,最終將目光轉向了手持金鐧,皺眉沉思的賈琮身上。


    賈琮見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苦澀的搖了搖頭:“我是真不知道,傍晚我一醒來就看到十一叔抱著金鐧在我屋子裏,都把我嚇了一跳。”


    他將皇帝的那封一句話的禦筆親書都取了出來,讓眾人看過後,幾人都是一頭霧水。


    果然,聖心難測啊!


    最終還是老太太說道:“聖人與陛下如此做,必然是有深意的。依我看,不如讓琮哥兒去宮中問問……”


    ……


    年初二,拜娘舅。


    賈琮卻乘著馬車打著哈欠來到了宮門前,昨夜他根本就沒有睡著,抱著那柄打王金鐧胡思亂想了一整夜。


    原本以為可以如往常那樣,刷臉走進宮門。


    卻不想守門的大漢將軍歉意的說道:“侯爺,陛下有旨,至元宵節前,宮中禁止侯爺進入。”


    哈?


    我是誰啊?永豐侯賈琮!禦貓賈琮!腰佩禦賜金令,手持禦賜雁翎刀……


    竟然會被攔在皇宮門口!


    賈琮鬱悶的追問道:“陛下為何要下這個旨意?”


    “侯爺莫要為難末將,末將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這道口諭,是夏公公親自傳達下來的。對了……”


    這黑臉漢子往門洞內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一人被一道金黃影子拖了出來。


    嘭~


    沒有防備的賈琮隻感覺胸口像是壓上了一塊巨石,呼吸困難。


    “該死,你現在有多重,心裏沒點數嗎?”


    在親兵的幫助下,他費力的從大貓的身下鑽了出來,原本精致漂亮的小侯爺,身上的官袍褶皺不堪,紫金冠都歪到了一旁。


    “侯爺,聖人一早去了西山皇陵,將虎威大將軍留了下來,說是等您來了,帶大將軍回去。”


    得,這兩位爺都是算計好的。


    賈琮隻能朝宮裏拱拱手,揪著大貓脖頸上的皮,慢悠悠的步行往家裏走。


    ……


    街市上的人不少,鞭炮的煙火氣息很濃鬱,不時還有玩耍的小娃娃們被花臂紋身金漸層的大貓吸引,跟在賈琮的身後竊竊私語。


    賈琮沒能進入皇宮問到答案,被當謎語人的二聖吊著胃口,原本心中挺煩躁的。


    在看到穿著新衣吃著糖葫蘆的小娃娃後,童心複起,突然跑過去搶了其中一個胖娃娃手中的糖葫蘆。


    嘎嘣~


    一顆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咬到嘴中,賈琮笑了,胖娃娃嘴巴一癟,哇的一聲就大聲哭了起來。


    “嘿,吃你一個糖葫蘆,我讓你摸摸老虎好不好?”


    噶~


    “那我把糖葫蘆都給你,你能把大貓送我嗎?”


    這小胖子,挺會做生意啊!


    大貓肯定是不能送他的,不過嘛,讓他多摸幾下還是可以的。


    回府的事先扔到了一邊,賈琮直接帶著這群小娃娃們,跟大貓玩耍起來。


    那些娃娃的父母親長,原本還擔心自家的孩子打擾了貴人,在看清與他們孩子搶糖葫蘆吃的人是禦貓賈琮後,紛紛放下心來。


    “我就說嘛,京裏怎麽會突然出現一隻老虎,原來是禦貓大人。那沒事了……”


    “何止沒事,瞧著吧,等小三爺玩盡興了,咱家的娃還能得個賞。”


    與孩童玩耍,賈琮憋在心中的煩悶神奇的消散了大半,而且他突然對與金鐧一同送去家中的禦筆有了一絲明悟。


    上一任持鐧人魏老爺子,直到生命的最後都在為天下百姓操勞。


    二聖早早將打王金鐧賜下來,應該就是為了警醒他這個宿慧之人,莫忘了當初提拔他保護他的魏文正公,莫忘了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還有一點,你賈琮既然想限製君權,那朕就給你限製君權的權力,看看你會怎麽做!


    至少現在他劉恒還活著,就算出了紕漏,也能及時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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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小橘391的打賞。


    今晚就先更到這裏,明日繼續,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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